周誌遠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大。
他站在病房門口,假惺惺地歎氣:
“這次就算了,畢竟事出有因,就不送你去勞改場了。”
我懶得理會他,將丫丫的被角往上掖了掖:
“我要看家裏的糧票,還有記賬本。”
他臉色一變:
“你還有完沒完?!”
“沒完!”
“我爹娘的撫恤糧票,國家每月發三十斤,這些年加起來有上千斤!糧呢?!”
周誌遠從未見過我生氣的樣子。
他薅著我的頭發,臉色鐵青:
“家裏不要開銷?!你們娘倆吃得那麼多,還有臉問?!”
林翠萍嗔怪地讓他鬆手。
她手裏捧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伸手就將丫丫搖醒:
“弟妹,誌遠工作不容易,你做家屬的得知道諒解。”
“別睡懶覺了,這是大娘特意給你做的。”
我接過一看,那根本不是饅頭。
是樹皮混著土塊捏的,還摻著點他們吃剩的骨頭。
周誌遠卻眼睛一亮,連忙稱讚:
“翠萍就是賢惠,還會下廚!”
林大壯探頭看了一眼,立刻嫌惡地撇嘴:
“嘔!這玩意兒狗都不吃!娘,你沒忘了往裏頭摻尿吧?”
林翠萍假意拍他:
“胡說什麼!”
“小慧,別聽他瞎說,誌遠他娘說了,童子尿最補身體。”
我氣得渾身發抖。
丫丫的小手卻緊緊攥著那個臟土塊,幹裂的嘴唇輕輕顫抖:
“娘......我餓......”
周誌遠已經不耐煩,要硬拽著丫丫回家。
“不過是個賤皮子,死了就死了,她住次院我得和人換多少糧票?”
“江慧,你們倆這個月糧票份額減半!”
丫丫嚇得往我懷裏縮,卻還小聲安慰我:
“娘,我沒事......回家吧。”
我抱緊她,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
“娘回家給你燉雞。”
平日裏白天我都得去賺工分,都是趁著後半夜將一天的飯做好。
因為想省下我那份給丫丫,我從沒在家吃過一頓飯。
林翠萍身弱,又不願意搞特殊。
我一個人就得做兩個人的活。
回到家,公婆捂著肚子直喊餓。
自從我會幹活了以後,他們寧可餓著,也不願意踏入廚房一秒。
我懶得理會,直接將要給林翠萍補身體的母雞宰了,喊丫丫進屋。
丫丫眼睛都亮了,卻還是先推給我:
“娘先吃......”
下一秒,房門被猛地踹開。
公公抄起掃帚就往我身上抽:
“我讓你饞!讓你偷吃!”
女兒嚇得從凳子上滾下來,膝蓋重重磕在地上。
可她第一反應竟是跪著爬到婆婆腳邊:
“奶奶別打娘!是妞妞不好,妞妞不該想吃肉......”
我不敢想,我不在的日子,丫丫過的是什麼生活。
她才五歲啊!
我一把抱住她,後背結結實實挨了一掃帚,火辣辣地疼。
公婆見狀更生氣了:
“趁早滾蛋!翠萍才是我們老周家正經媳婦!”
我環顧四周——
這就是我和丫丫生活了五六年的地方。
牛棚隔出來的半間土屋,四麵漏風,冬天結冰,夏天漏雨。
而周誌遠和林翠萍,帶著他們的三個兒子,住著寬敞的正房,吃著我的撫恤糧!
我拉著丫丫站起來,忽然笑了。
“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