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後一句話嬤嬤沒敢說出口。
國公夫人臉色已經慘白如雪:“嬤嬤,我並非故意刁難她。我隻是擔心皇上知道國公府私囤府兵,和國公府生出嫌隙!”
嬤嬤看破不說破。
夫人每次做選擇,都把大小姐放在第二位。說到底就是不夠愛大小姐罷了。
嬤嬤語重心長道:“夫人,後宮嬪妃懷孕生子,涉及皇權爭奪,從來都是血流成河。但凡懷孕的嬪妃都會向娘家借力,她們的娘家也會想方設法護佑孩子平安落地。大小姐臉皮薄,素來不喜歡開口求人,她定是走投無路才跟你開口。偏偏夫人想差了......”
國公夫人臉色蒼白如紙:“我沒想到,她會真的出事。我......”她想辯解,可是發現所有言辭都蒼白無力。
嬤嬤輕輕歎息道:“夫人,斯人已逝。你且節哀順變。大小姐對你的孝順也罷,恨也罷,都隨風而逝了。”
“如果她還活著呢?”
嬤嬤神色聚變。
夫人有這樣的猜忌絕不會是空穴來風。,
嬤嬤認真為她思慮:“那就看夫人如何做了?”
“什麼意思?”
嬤嬤屏退左右,這才與夫人細細解說:“夫人見過德妃的屍身,她身上傷痕累累,慘不忍睹,絕非陛下所言的一時想不開服毒自盡。夫人如果能幫德妃報仇雪恨,我想德妃一定會原諒你以前做的種種......”
鎮國公夫人卻很是為難:“當初我們放棄追究德妃的死因,換了哥兒的錦繡前程......這件事是國公府和陛下達成的默契。如今怎好意思違背契約?”
嬤嬤無奈歎息。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姐,嬤嬤任何時候都隻忠誠於她。嬤嬤認真分析:“大小姐若是活著,知道國公府用她的死換了路哥兒的錦繡前程,必然心寒。”
國公夫人顫抖道:“她定會怨我恨我,也會報複我的......”
嬤嬤閉上眼,心一橫:“夫人,大小姐心思深沉,聰慧過人。若是她要報複一個人,隻怕我們難承受她的雷霆之怒。”
國公夫人顫了顫。
“我不能坐以待斃。”
其實她看出來了,莫言的萬民藥堂就是衝著她的百草堂來的。百草堂可是鎮國公府立足的根本,百草堂若是淪落為二流藥堂,那鎮國公府的榮耀也不複從前。
“嬤嬤,老爺可散值回府?我要去見他。”國公夫人在嬤嬤的攙扶下,急急的往前院走去。
這是入冬後的第一場雨,也是沈玉書人生裏遇到的最大的一場雨。
天公不作美,忽然電閃雷鳴,風雨大作。這樣的雨勢沈玉書從沒有見過,狂風刮起油紙傘,樹木化身蜉蝣,東倒西歪,仿佛馬上就要被颶風撼動,連根拔起。街道上積水幾寸,天幕也黑沉沉的。宛若暮色。
宮裏卻忽然來了人,公公直接在萬民藥堂裏宣讀的聖旨:“萬民藥堂陌玉聽旨:朕聞陌玉小郎中醫術精湛,救死扶傷,備受病人推崇。特邀陌玉小郎中進宮為貴人看病......”
陌玉對這突如其來的殊榮接受得十分坦然,他跪在地上,背脊卻挺拔筆直,儀態雅正端方:“草民接旨。”真正是如切如琢的有匪君子。
沈玉書漫不經心的呢喃道:“這份殊榮來得有些蹊蹺啊。常言道,福兮禍兮所依啊。”
陌玉卻是淡定自若:“姐姐,以我的本事,再大的榮耀我都受得起。你無需擔心。再說就算這天塌下來,也有我們個高的給你頂著。”
說完他還玩世不恭的用目光丈量了他和沈玉書的身高差。
沈玉書哭笑不得:“還是拿錢消災吧。”
她非常慷慨大方的賞給跑路的公公一錠金子。“有勞公公跑這趟路。不知公公能否告知,是哪位貴人舉薦的我家陌玉?”
公公受寵若驚,當即眉開眼笑的解釋道:“今日早朝,鎮國公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誇讚陌玉公子的岐黃之術蓋過百草堂的幾位大家,皇上當即擬旨請公子為貴人看病。”
“不知宮中哪位貴人欠安?”
公公掂了掂手裏的金子:“咱家看女郎是個懂事的,便告訴你吧。是賢德皇後得了怪病,太醫院束手無策。這才到外麵來找神醫。”
沈玉書的身體微凝。
全身血液宛若遇冷凍結。
內心深處最後那點溫情被徹底擊穿後。
她沒想到——她的娘親對她如此不留情麵。
她的報複來得如此快,又如此凶險。
國公夫人明知鎮國公府和相府水火不容,鎮國公舉薦萬民藥堂,金玉堂哪裏敢用?金玉堂隻會把萬民藥堂當做是鎮國公府的幕僚,將她對鎮國公府的滔天怒火燃燒到萬民藥堂頭上。
鎮國公府想借金玉堂這把刀除去萬民藥堂,保住百草堂第一藥堂的美譽。
國公夫人算無遺漏,不可能疏忽這點:她作為萬民藥堂的老板,也會葬身在金玉堂的怒火裏。
她那日提點過國公夫人,國公夫人不可能不懷疑她的真實身份。她隻是在這個不受寵的女兒和百草堂之間,選擇犧牲她罷了。
很好。
沈玉書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國公夫人卻揮霍光了所有的母女情分。
沈玉書眼底閃過一抹釋然。
那些親情桎梏她的枷鎖忽然被打開。她將無所顧忌,所向披靡。
沈玉書最後又花了一袋金葉子,換取公公的通融,讓她以藥僮的身份陪同陌玉進宮。
......
漫天的雨,模糊了天際。
沈玉書坐在馬車裏,閉目養神。
故地重遊,勾起她許多痛苦的回憶:
那日金玉堂仗殺她的孩子,她恍惚聽到嬰兒的啼哭聲,隻半聲便戛然而止。那是她人生裏最痛最無助的時候。
可金玉堂的惡毒超過她的想象,她不僅淩遲她的身體,還要誅她的心。她親自向她揭發了皇上不愛她的事實。
沈玉書本不相信皇上對她這個發妻那麼殘忍,畢竟他們相識於微末,也曾度過一段同甘共苦的歲月,他無數次發誓此生一定好好珍惜她。
可是當她倒在血泊裏,卻看到她深愛的男人棄她如敝履,奔向金玉堂,捧著她的手問她疼不,問她解氣了嗎。
那一刻她固守的愛情轟然坍塌。
她胸腔裏有一種怨懟委屈和不甘排山倒海般翻攪著,全部轉化為暴戾的仇恨。
她想要報複——
哪怕以身入局。
哪怕與虎謀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