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未央宮,前殿。
皇帝雖在朝堂之上,卻還穿著寬鬆的道袍,眾大臣也是見怪不怪。
兵部侍郎柯明傑,手持玉笏,穩步出列,躬身行禮,道:“臣,有事稟報!”
“陛下,鎮國公之女昭華郡主,昨日強闖軍需庫,打傷守衛,將數千石軍糧發放給昌平縣的流民。恐延誤軍機,望陛下嚴懲!”
昨夜,就有人前來稟報此事,隻是時辰太晚,皇帝讓他們今日再報,隨即揮手道:“宣昭華郡主入殿。”
宴清禾信步而來,朝著皇帝行了一禮。
“昭華你怎麼回事,昌平縣有災民,朕自會派人處理,你怎麼能擅自強搶軍需放糧。”皇帝將彈劾的奏折翻看了一遍。
兵部尚書林胡安眼神中閃過一抹殺意:“啟稟陛下,昭華郡主也隻是愛民心切。鎮國公還在邊境抗擊韃靼,雖然按照律法要削爵處死,但是望皇上念在鎮國公的勞苦功高,從輕發落!”
這一番話可謂毒辣,宴清禾區區一個郡主怎麼能比皇帝更愛自己的子民,而後麵先直接給她定了罪,再暗示是她鎮國公府居功自傲。
“此言差矣,郡主不過是沒想到那麼多罷了。”出聲的是一個武將。
柯明傑義正言辭道:“軍需調度是打仗中重中之重,怎麼能因為一句沒想那麼多,就輕輕揭過去!”
“稟陛下,臣以為昭華郡主驕縱狂悖,目無法紀,其秉性如此,必須重罰!”說話是徐思瑤的父親,當朝次輔徐慎。
他一直想讓自家女兒當未來的皇後,半路闖出一個宴清禾,皇帝為了籠絡鎮國公府,指不定就讓她封太子妃了,這種事情絕對不能發生。
如今他沒動手,宴清禾自己送上把柄,他當然要落井下石。
皇帝也有些為難,雖然他一直想動鎮國公府的兵權,卻不是在韃靼未定之時,沒想到這宴清禾當真是肆意妄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犯此殺頭之罪。
宴清禾沉聲回答:“啟稟陛下,臣女亦有事啟奏!”
“講。”
林胡安和柯明傑暗中對視一眼,柯明傑搶聲道:“郡主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先處理此事!”
“你這老匹夫,怎麼還不讓人說話。”先前的武將,不滿地撇了一眼柯明傑。
柯明傑出言嘲諷道,“分明是你們武將,隻認得刀槍,不曉得朝廷法度為何物。”
一直默不出聲的容珩,緩步出列,清冷的聲音打破了吵鬧:“陛下,臣以為,論罪先論心,論行亦須論果。還請聽郡主一言,再做決定。”
皇帝點點頭,示意宴清禾,“昭華你說吧。”
宴清禾拿出一個荷包,“昨日在我賑災的過程中發現,兵部給我父親準備的糧草,均是陳米混著沙石,全和這荷包裏的一樣。”
張寶接過荷包,遞給了皇帝,皇帝仔細一看,真如宴清禾所說。
柯明傑怒斥道:“胡說,我兵部給邊疆將士準備的糧食,都是今年的新糧,怎麼可能是這些東西。郡主莫要血口噴人!”
宴清禾沒有理他,“是真是假,一查便知。”
在皇帝眼神示意下,錦衣衛即刻前去查驗。
等了好一會,錦衣衛來報,“陛下,糧倉中的糧均是今年的新米。”
聽到結果,林胡安按捺心中得意,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昭華郡主,你犯下大罪,怎麼還牽扯兵部。我兵部為了眾位將士能夠安心作戰,可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和郡主雖有私仇卻不會影響大局!”
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把宴清禾的話歸咎於蓄意攀扯。
昨夜聽聞消息,他與兵部侍郎早已將糧食更換,他倒要看看哪來的證據。
“郡主年輕氣盛,行事衝動,本官或可理解。但無端指控朝廷重臣,若人人都因私怨或辦事不利,便胡亂攀咬,這朝堂綱紀何在?”
“難道鎮國公府真以為,有了兵權,便可連朝廷法度、同僚清譽都不顧了麼?”
“就是,空口白牙就想誣陷兵部?證據呢?”
“陛下,臣等一片公心,還望陛下明察,切勿因私廢公,寒了恪盡職守之臣的心啊!”
林胡安提前安排好的言官,趁勢進言,左一句右一言,勢必要治宴清禾的罪。
皇帝聽了話,信以為真,發了火,“昭華!你太胡鬧了!之前林尚書不就是多住了幾日鎮國公的府邸,怎麼能汙蔑朝臣!”
容珩抿嘴一笑,愚蠢。
宴清禾還是不卑不亢,並未著急,“誰說是查糧倉剩餘的糧食了?昨日既然數千災民都喝了粥,自然知道自己喝的是什麼米,而且我還分給了災民一些,他們手中自然還有存糧。”
剛才進言的眾大臣麵麵相覷。
林胡安後背一涼,事發緊急,他知道宴清禾拿了糧,最多能換走糧倉中的,下麵的人並沒有稟報那些災民手中還有。
皇帝狐疑地看了眼兵部的人:“去查。”
錦衣衛快馬加鞭,挨著挨著去問那些災民,又拿了些災民手中剩餘的糧食。
“啟稟陛下,確如郡主所說。”錦衣衛攤開手。
那糧食和宴清禾給他看的一模一樣。
林胡安到底是老狐狸,麵上不露出一點破綻:“啟稟陛下,臣沒想到下麵的人,居然敢貪墨軍需。給臣一點時間一定揪出是什麼人做的。”
“林大人所言甚是,我兵部一分一厘皆可查證。不知道是那些宵小敢做這些事。但是,昭華郡主確實強搶軍需在前,我兵部有罪該罰,也請陛下就事論事,處置郡主!”
柯明傑附和林胡安,直接跪下,以頭磕地,非要置宴清禾於死地。
一旁的禦史也是附和,“陛下,柯大人所言甚是,雖然兵部籌糧不力。但是確實是郡主有罪在先,應該處罰。”
容珩說了那句話之後,便退回了朝臣之列。
既然她選擇以身為餌,在朝堂之上揭穿兵部貪墨,那他便靜觀其變,看她究竟備了何等後手。
宴清禾並未有半點驚慌,還是氣定神閑,一副任憑處置的模樣。
皇帝把玩著念珠,嘖了一聲,“既然如此,那就......”
錦衣衛校尉疾步入殿,向張寶悄悄說了幾句話。
張寶聲音激動,竟然敢直接打斷皇帝的話:“稟陛下,昌平縣數千流民,聽聞天恩浩蕩,於危難中得陛下救濟。此刻正在自發誦唱《太上感應篇》,願以此祈願,讓陛下早日證道長生!”
“好!好!好!”剛才還有些不耐煩的皇帝,已是滿麵喜色。
他忍不住撫掌,“民心通感,天意垂憐!罷了,這些百姓也是不易,都是朕的子民。立刻安排得力人手,開倉放糧,好生安頓他們,莫要辜負了這片虔誠之心。”
“郡主雖行事魯莽,卻也是一片為民之心。盡快籌集軍需給鎮國公送去,林尚書和柯侍郎把兵部的事查清楚,結果交由容卿。”
宴清禾順勢說道:“臣女謝皇上恩典。”
這突如其來的“祈願”,自然不是天意,而是人謀。
早在她出發之前就交代了衛梟他們,和災民說,賑災是皇帝賑的,如果想要後麵有糧食,就要第二日中午,集體誦唱《太上感應篇》,皇帝才會再派人來。
又安排了青黛他們提前混入百姓中,在此時領著災民誦讀。
如今的皇帝,最是信奉得道長生,聽說數千人為他祈願證道,自然不會再和災民、和她計較。
林胡安和徐慎等人麵色青白,怎麼想都是鎮國公府的手筆,縱使知道是人為,也不能揭穿。
若是對皇帝說,百姓祈願不是真心,皇帝怕先拿下他們的人頭。
柯明傑不依不饒,再次以頭叩地,“事情嚴重,此事還望陛下三思!”
一旁張寶出來當和事佬,上前將柯明傑扶起,“好了柯大人,您一片忠心,陛下自然是知道的。隻是此事陛下有自己的思量,需得從長計議才是。您這般急切,若是壞了身子,或惹得聖心憂煩,反倒是不好了。”
看著皇帝已經準備離去,柯明傑自知不能改變,有些頹唐地站起。
宴清禾準備隨著朝臣一同離開,卻在宮外,被宴老爺子攔住,“清禾!”
宴清禾懶得應付,唇角牽起一個要笑不笑的弧度:“宴大人有何指教?”
“今日你在朝堂太鋒芒畢露了,祖父希望你能好好的。”宴老爺子麵色沉痛,帶了幾分關切,從懷中遞給宴清禾幾本書“這些書你沒事多看看。”
宴清禾受寵若驚地接過書,簡單翻了一下,“祖父思慮頗多,我是理解的,今天是我莽撞。”
“你知道就好,那祖父先走了。”宴老爺子轉身離開,果然,隻要他稍微溫和點,這孫女和他那兒子一樣,沒注意他轉身之後宴清眼中的冷意。
宴清禾剛走到馬車,又被容珩身邊的江夜攔下,遞了一個口信。
“郡主,我家公子說,後日要來鎮國公府,有要事與你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