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臉上有疤的男人壓低聲音問旁邊的人,“這小子打哪來的?”
他旁邊一個瘦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沒見過。敢這樣喊,膽量不小。”
帶疤的男人下巴一抬:“這是壞了規矩,搶人飯碗。”
沈念心靠在樹上,隻是看著,然後轉身去給執法部門打了個電話。
沒一會兒,一輛綠吉普車開得飛快,在路邊急停。
車門打開,下來兩個穿製服的公安。
“公安辦案!都別動!”
其中一個公安大喝一聲。
圍著沈安平的人群呼啦散了個幹淨。
沈安平整個人都僵了,他慌忙蹲下,兩隻手胡亂地把地上的東西往布袋裏掃。
“幹什麼的!”一個公安走過去,一腳踩住他的布袋,“東西都在這兒,還想跑?”
另一個公安走上前,掏出手銬,哢噠鎖住了沈安平的手腕。
“我......我沒......我就是賣點東西......”
沈安平兩腿打顫,話都說不清楚。
“投機倒把,擾亂市場,跟我們走一趟!”
公安推著他的後背,把他往吉普車裏塞。
沈安平被塞進車裏,還在扭動身體,嘴裏喊:“我沒有!我冤枉!”
車門砰的關上了。
沈念心看著吉普車卷起一陣塵土開遠,她收回視線,轉身,朝著布莊的方向走去。
消息傳回沈家租的小院時,沈國林正帶著林華香母女和沈安華,就著鹹菜喝稀粥。
一個鄰居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老沈!不好了!我剛才從街上回來,親眼看見你們家安平,被公安給抓走了!”
“哐當!”
沈國林手裏的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說什麼?!”沈安華第一個跳了起來。
林莉莉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一家人瘋了似的衝到公安局,結果連門都沒進去,就被門口站崗的攔住了。
他們又是塞錢又是求情,鬧了半天,才有一個年輕公安不耐煩地走出來。
“吵什麼吵!這裏是公安局!”
沈國林跟見了救星一樣撲上去:“公安同誌,我兒子,我兒子被你們抓來了,他就是不懂事,賣了點東西,不是壞人啊!”
“不懂事?”年輕公安上下打量著他們,一臉嚴肅,“現在國家正在嚴打投機倒把,他頂風作案,還敢說不懂事?你們這些當家長的,是怎麼教育孩子的?”
“想撈人?我告訴你們,門都沒有!都給我回去好好反省!再在這胡攪蠻纏,把你們也一起拘了!”
說完,年輕公安轉身就走,再也不理會他們。
一家人被罵得灰頭土臉,隻能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他們還沒走到院子門口,一個穿著郵政製服的人就騎著自行車趕了上來。
“誰是沈國林?有你家的加急電報!部隊來的!”
部隊?
沈國林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了他。
他顫抖著手接過那張薄薄的紙,上麵的字他一個也看不清。
沈安華一把搶了過去,就著夕陽的光辨認著。
他念得很慢:“沈安民同誌,於昨日執行任務時,因為違規使用雷管,被炸彈引爆的碎石擊中麵部,眼部受傷嚴重,現已轉至人民醫院......”
電報從沈安華手中滑落。
一家人再次瘋了一樣,朝著醫院的方向狂奔。
在醫院三樓的病房裏,他們找到了沈安民。
他的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整張臉腫得不成樣子,隻有嘴巴和鼻子露在外麵。
一個戴著眼鏡的老醫生正好查完房出來,沈國林趕緊攔住他。
“醫生,我兒子他怎麼樣了?”
老醫生推了推眼鏡,對著他們搖了搖頭。
“命是保住了,但是傷得很重。爆炸的碎片直接傷到了眼睛,右眼的角膜已經完全破裂了,左眼也有多處劃傷。雖然手術取出了碎片,但右眼的視力......”
醫生頓了頓,才接著說:“想要保住,隻有一個辦法,角膜移植手術。”
角膜移植?
病床上的沈安民悠悠轉醒,正好聽見了醫生最後那句話。
他猛地睜開還能看見光亮的左眼,腦子裏嗡的一聲。
為什麼......為什麼他還是沒躲過眼睛受傷。
他怎麼也沒想到,上一世為了掩護隊友而瞎了眼睛,這一世已經刻意避開和隊友一起執行任務,但卻還是沒避開爆炸。
他兩手撐著床板,掙紮著要坐起來,聲音嘶啞地喊:“我沒事!不用手術!我養幾天就行!”
老醫生把他按回床上:“你亂動什麼!眼角膜破了能自己長好?再拖下去,這隻眼睛就廢了!”
醫生看沈安民還在掙紮,便衝沈國林說:“你們家屬勸勸他,別犯渾,真瞎了有他後悔的。”
說完,醫生甩手就走了。
病房裏安靜下來。
沈安民想到上輩子,是沈念心把眼角膜給了他,稍稍安了心。
林莉莉的視線在床上折騰的沈安民,和旁邊縮著脖子的沈國林、沈安華之間來回轉。
她咬住嘴唇,掛著淚湊到沈國林身邊,把聲音壓低。
“叔叔,安華......要不,咱們去求求念心姐?”
她停頓一下,又開口,“她賣工作不是有一千塊錢嗎?她有本事,說不準能弄到眼角膜......”
“你閉嘴!”
沈安華豁地轉過頭,指著她。
“別跟我提那個毒婦!我們家就是全瞎了,也絕不會去求她!”
沈國林沒作聲,臉上的肉抽動兩下,把頭扭開了。
林莉莉被這一聲吼,身體抖了一下。
她看著這幾個男人一個比一個強,臉上的淚都停了,捏著衣角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沈念心正在收拾包裹,宿舍的門被人從外麵撞開。
沈國林衝了進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枯瘦的手指頭用力到發抖,“念念!你快跟我去醫院!你弟弟他......”
沈念心把自己的胳膊抽回來,繼續整理手裏的東西,頭也沒抬。
“他怎麼了?”
“他......他在部隊出事了,眼睛......眼睛傷得厲害!醫生說再不治就瞎了!”沈國林說這話的時候,嘴唇都在哆嗦,“部隊說他這樣隻能退役了!念念,他才多大,他不能當個瞎子退役回家啊!”
沈念心手上的動作停了停。
她想起了上輩子,沈安民站在她麵前,厭惡地說:“我寧願當瞎子,也不用你假惺惺說是為我好!”
現在,報應來了。
“退役就退役。”沈念心把包袱的繩子係好,話說得平鋪直敘,“回來種地,餓不死。”
“你怎麼能說這種話!”沈國林不敢相信地看著她,“他是你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