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我不顧醫生的強烈勸阻,執意辦理了出院手續。
我拄著醫院租來的雙拐,一瘸一拐地走出病房。
剛到走廊拐角,就看到隔壁特護病房裏傳出男女的嬉笑聲。
那間病房,是整個醫院條件最好的,一天就要三塊錢,我住的普通病房一天才五毛。
溫婉正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為蘇文淵的手指上藥。
蘇文淵的手指上隻有一道微不足道的劃痕,她卻如臨大敵,一邊上藥,一邊柔聲細語地哄著。
“麻煩讓一讓。”
推著藥車的護士一句話,驚動了病房裏的兩個人。
我狼狽地想轉過身,卻還是被他們看到了。
蘇文淵像一隻受驚的小鹿,怯生生地躲到溫婉身後,緊緊牽著她的手,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一雙眼睛警惕又敵視地盯著我。
“沈......沈老師好......”他喃喃開口,眼神卻不敢與我對視,隻是將溫婉的手牽得更緊了。
我深吸一口氣,眼神冰冷地掃過兩人緊緊相握的手。
“什麼時候開始,師生之間也可以這麼親密接觸了?”
話音落地,蘇文淵的臉色瞬間慘白。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突然捂著耳朵開始尖叫,受驚般地往被子裏躲。
我沒想到他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下意識地想上前解釋。
可不等我靠近,溫婉就一個箭步衝過來,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沈興華!你非要跑過來刺激他幹什麼?我不是都跟你說了嗎?等陪他看完病,我自然會回去!”
我本就靠著雙拐才能勉強站立,被她這麼一推,重心不穩,整個人狼狽地摔倒在地。
左腿撞在地上的瞬間,一陣鑽心的劇痛襲來,我倒抽一口涼氣,額上冷汗涔涔。
溫婉推倒我後,也愣住了,下意識地想來扶我。
可一聽到身後蘇文淵更加淒厲的尖叫,她頓時冷了臉,再也顧不上我,轉身跑回床邊,小心翼翼地將蘇文淵摟進懷裏,輕聲安撫著他的情緒。
一絲多餘的眼神,都沒有再落到我身上。
我扶著冰冷的牆壁,咬著牙,一點一點地,用盡全力讓自己從地上站起來。
“你們想多了,我隻是剛好出院,路過而已。”我聲音沙啞,聽不出任何情緒。
溫婉欲言又止,看到我捂著腿痛苦的樣子,眼神裏閃過一絲不忍,伸手似乎想扶我。
可蘇文淵卻像八爪魚一樣緊緊摟著她的脖子,讓她根本騰不開手。
她的眼中似乎有一絲慌亂。
“興華,我......我不是故意的。你還疼不疼?”她遲疑地問,“對了,你的腿傷得這麼重,怎麼能下地呢?醫生怎麼說的?”
聽到這話,我咽下喉間的苦澀,冷笑了一聲。
“反正在醫院也沒人照顧,倒不如回家待著,起碼能省點錢。”
她被我噎住了,眼中閃過一抹濃重的愧疚。
“那你......那你先自己慢慢回家,等晚上我一定回去陪你。”
聽到她的話,我的笑容愈發苦澀:“溫婉,我的腿......”
話還沒說完,大廳的廣播開始叫號,叫的正是“蘇文淵”。
溫婉一聽,立刻攙扶起還在抽泣的蘇文淵。
“興華,那你先回去吧,我帶小文淵去做檢查了。”
我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下去。
兩人與我擦肩而過。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發現,我懷裏緊緊抱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上麵蓋著醫院的公章。那裏麵,裝著決定我後半生命運的診斷報告。
我扯了扯嘴角,抱著那個文件袋,拄著雙拐,一步一步地,與她背道而馳。
我沒有回家,而是先去了鎮上的郵局,給我遠在京城的家裏,打了一通長途電話。
其實,我本是不必來這窮鄉僻壤下鄉的。
我父親是部隊的軍官,哥哥也在軍中任職。按照當時的政策,家裏有軍屬,子女可以免於下鄉。
可那時我正跟溫婉熱戀,愛得癡狂,哪裏舍得讓她一個人來鄉下吃苦?
是我,求著父母動用關係,把我們倆一起安排到了這個大隊,還免去了繁重的農活,直接進了村辦小學當老師。
她學的藝術,成了美術老師。
我高中畢業,文化水平在村裏算高的,便教孩子們數學。
電話接通,聽筒裏傳來母親熟悉而焦急的聲音。
我簡明扼要地告訴他們,我受傷了,我想回城。
電話那頭的父母立刻就答應了,表示明天一早就開車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