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深夜,一杯水終於遞到了我爆皮的嘴邊。
刺鼻的鬆節油和顏料味鑽入我的鼻腔,我抬起眼,入目是溫婉那張寫滿疲憊和心疼的臉。
她的領口處,還沾著幾點刺眼的藍色顏料。
不用猜也知道,她從哪裏趕過來。
她小心翼翼地把我扶起來,給我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將水杯湊到我唇邊。
“興華,對不起。”她嗓音沙啞,眼底布滿血絲,“小文淵他......他昨天的狀況很不好,剛有點起色,我不能不管他......”
積攢了一天一夜的委屈、憤怒和絕望,在這一刻徹底決堤。
我用盡全身力氣,一把揮開她遞過來的水杯,玻璃杯“哐當”一聲摔在地上,碎成了無數片。
“溫婉,他跟你有什麼關係?學校那麼多老師,為什麼他偏偏就纏著你不放?”
“我腿斷了啊!我可能會變成瘸子!就因為他,你把我跟一堆血扔在地上,你有沒有良心!”
我激動地掙紮,不小心扯到了輸液的針頭,一縷血紅順著我的手背流下。
溫婉滿眼疼惜地看著被我扯掉的點滴,卻不是心疼我。
我想起醫生說的“再晚一點腿就保不住了”時的後怕,想起獨自一人簽下手術同意書時的淒涼,心痛到無法呼吸。
而溫婉,從始至終一言不發,隻是默默地站在那裏,看著我像個瘋子一樣發泄。
她的沉默,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無理取鬧的小醜。
我突然就累了。
見我慢慢冷靜下來,她“撲通”一聲跪在了我的床前,淚水漣漣,言辭懇切,說出的話卻像一把把刀子,句句紮進我的心裏。
“興華,小文淵是個可憐的孩子,除了我,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心裏。
如果連我也不管他,那他就真的無依無靠了。”
蘇文淵無依無靠,那我呢?
在這個舉目無親的村子裏,除了她,我又有誰可以依靠呢?
她擦幹眼淚,站起身,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決定。
“我聯係上了一位省城來的自閉症領域的專家,這幾天正好在鎮上義診。我打算這幾天先陪小文淵看病。反正你現在手術也做完了,身邊也不需要人時刻守著。”
她聲音很輕,卻殘忍得讓我渾身發冷。
我苦笑一聲,伸手摸了摸那條被石膏包裹得毫無知覺的腿。現在,它像一截不屬於我的朽木。
我閉上眼,疲憊地揮揮手:“我知道了。”
她似乎愣了一下,看著我這副平靜得過分的樣子,不知為何,眼神裏閃過一絲慌亂。
可一想到蘇文淵,她還是狠下心,轉身離開了病房。
我渾身顫抖地縮進被子,死死捂住嘴,壓抑著痛苦的嗚咽。
她若對我還有一丁點關心,就該去問問醫生我的傷情有多嚴重,就會知道我麵臨著終身殘疾的風險。
可惜,她的心裏隻有她的學生蘇文淵,從未真正在乎過我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