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跡般地,女孩眼中那幾乎熄滅的絕望,像被投入火星的枯草,瞬間燃起一簇微弱卻無比明亮的希望之火。
她猛地抬起頭,蒼白的臉上第一次有了血色,盡管很淡,但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裏麵盛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喜和......救贖?
“謝…謝謝您!沈老板!” 她的聲音不再顫抖,雖然依舊很輕,卻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輕盈的雀躍,“真的…太感謝了!我…我明天放學就過來!” 她甚至飛快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像一隻終於掙脫了無形蛛網的小鳥,轉身,幾乎是蹦跳著跑出了小鋪的門,消失在漸濃的暮色裏。
那輕盈離去的背影,和之前那個裹挾著沉重寒霧滑進來的身影,判若兩人。
沈照野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砂鍋邊緣。一股遲來的、巨大的惶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被飯菜香氣營造出的短暫暖意。
他答應了!
他答應了每天放學去那條充滿惡意的小路,站在風暴的邊緣,扮演一個“遠房表哥”!
他要去直麵那些他避之不及的、充滿惡意的目光和言語!
他要把自己暴露在衝突的中心!
“嗷嗚......” 一聲低低的、帶著滿足歎息的貓叫在腳邊響起。
沈照野低頭。阿滿不知何時溜到了他腳邊,正用毛茸茸的腦袋親昵地蹭著他的褲腿,然後輕盈地跳上旁邊一張鋪著軟墊的高腳凳——那是它的專屬座位。
它舔了舔爪子,金黃色的貓眼在燈光下眯成一條縫,帶著饜足的慵懶,意念慢悠悠地飄進沈照野腦海:
“喵…肉香…勾魂…餓得肚子咕咕叫了喵…照野,開飯吧?”
沈照野沒動。他依舊沉浸在那種巨大的、後知後覺的恐慌裏,臉色在暖光下顯得有些發白。他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阿滿......我是不是......又給自己攬了個天大的麻煩?”
阿滿停下舔爪的動作,歪著頭看他,胡須抖了抖,意念裏帶著一絲貓科動物特有的、事不關己的清醒:
“麻煩?喵…你是說那隻‘淋濕的小鳥’?” 它甩了甩尾巴尖,“她飛走的時候…翅膀扇動的風…是暖的喵。比剛進來時那團濕冷的霧…好聞多了。”
沈照野苦笑一下,走到阿滿的座位旁,拉開另一張高腳凳坐下。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撓著阿滿下巴柔軟的絨毛。阿滿立刻發出滿足的呼嚕聲,腦袋主動蹭著他的手指。
“暖是暖了......” 沈照野低聲說,目光有些失焦地望著窗外幽藍的夜色,“可明天......明天放學......”
“喵…明天?” 阿滿愜意地眯著眼,享受著按摩,意念懶洋洋的,“明天的事…明天再煩惱喵…現在…肉要涼了…湯要冷了…小魚幹…在櫃子裏寂寞地呼喚我呢…”
它甚至抬起一隻前爪,粉嫩的肉墊輕輕拍了拍沈照野擱在吧台上的手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催促:
“喵!吃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吃飽了…才有力氣…去當‘擋風的牆’喵…”
沈照野看著阿滿那副“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慵懶模樣,聽著它那簡單粗暴卻直指核心的“貓生哲理”,緊繃的神經莫名地鬆弛了一點點。
是啊,明天的事,再大,也得等明天。現在,這鍋王奶奶親傳的排骨,這盤翠綠的時蔬,還有他倆那餓得咕咕叫的肚子,才是此刻最真實的存在。
次日,放學鈴聲的餘韻在萬象城錯綜的巨根間尚未完全消散,“舊書街”路口已染上黃昏的暖金色。
沈照野靠在一根粗壯、布滿苔蘚的古老根莖旁,身影幾乎要融進那深褐色的陰影裏。他雙手插在褲兜裏,指尖卻冰涼,無意識地摳著布料內襯,心跳聲在胸腔裏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他把阿滿留在店裏看店,看著它趴在窗台上,金色的貓眼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尾巴尖疑惑地輕輕擺動,他關上了門,甚至沒解釋太多,隻在門口藤架上掛了個手寫的簡陋木牌:“店主外出,稍後歸來”。
阿滿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又看看窗外沈照野消失在巨根拐角的身影,喉嚨裏發出一聲低低的、不滿的咕嚕。
它輕盈地跳下窗台,在安靜的店鋪裏踱了幾步。空氣裏殘留著沈照野的緊張氣息,像一根無形的線,牽扯著它的神經。
它走到門口,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門縫,又抬頭看看那塊木牌。意念裏,沈照野那劇烈到幾乎失控的心跳聲仿佛還在回響。
“喵…笨蛋照野…心跳吵得像打鼓…一個人去闖‘狼窩’…” 它甩了甩頭,金瞳裏閃過一絲決斷。輕盈地跳上窗台,用爪子靈巧地撥開沒鎖死的插銷。
小小的橘色身影如同融化的陽光,悄無聲息地滑了出去,它辨認了一下方向,沒有走沈照野離開的大路,而是敏捷地竄入旁邊一條狹窄、布滿發光苔蘚的古老根莖縫隙——一條隻有貓才知道的、通往“舊書街”後巷的近路。
沈照野對此一無所知。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路口另一端。當那個穿著洗得發白校服的纖細身影——葉知微——低著頭,如同受驚的兔子般小跑著出現在視線裏時,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葉知微看見他,腳步明顯一頓,緊繃的肩膀似乎微不可察地鬆弛了半分。她快步走近,依舊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蠅,帶著殘留的緊張:“沈…沈老板…麻煩您了…”
沈照野喉嚨發緊,努力想擠出練習了無數遍的那句話。他僵硬地點了點頭,動作幅度小得幾乎看不出來,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放學了?一起走吧。”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摳出來的。
葉知微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兩人之間隔著一米多的距離,像隔著一條無形的鴻溝。沉默像沉重的鉛塊,壓在兩人之間。
沈照野甚至能聽到葉知微那細微得幾乎聽不見的、壓抑的呼吸聲。他強迫自己邁開腳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