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入夜，鹹陽宅邸。

燭火在青銅雁魚燈中輕輕搖曳，將兩道交疊的身影投在繪有雲紋的屏風上。秦懷之坐在黑漆案前，素白的中衣半敞，頸側那道寸許長的傷口仍在滲著血珠。

“別動。”

張蓁跪坐在他身後，蔥白的指尖蘸著藥膏，動作輕柔得像在修補一件極其珍愛的器物。她的發絲垂落，帶著淡淡的杜若香氣，拂過秦懷之裸露的肩頸。

“疼嗎？”

她低聲問，溫熱的吐息掃過他的耳廓。

“不...”

秦懷之剛想搖頭，藥膏觸及傷口的刺痛讓他肌肉驟然緊繃。

張蓁立即停手，指尖泛起幽藍的靈光。

柔光滲入皮肉，傷口處的灼熱感頓時消退。

“當時若再偏半分...”

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能清晰聽出後怕。

“此刻你該在靈堂哭我了。”

秦懷之勉強笑了笑，突然轉過身，輕握住張蓁的手腕，望著她鎖骨下的繃帶洇出新鮮血色，難過至極，“蓁兒，是我連累了你...”

張蓁抽回手，食指輕觸秦懷之的嘴唇，不讓他繼續說下去，“這點傷算不得什麼..."話未說完，她又蹙眉:“隻是好生蹊蹺，他們為何要殺你呢？”

秦懷之搖了搖頭，“我也不曉得，我並沒有得罪過誰，此番也僅是奉旨調查隕石疑案，難道那塊石頭真有出處？”

秦懷之和張蓁的傷，還要從兩日前說起…

兩日前，東郡前往鹹陽的官道上，秦懷之和張蓁所乘的黑漆馬車在峭龍塬的盤山道上“吱呀”前行。張蓁閉目調息，膝上橫放了一把短劍。秦懷之則閑來無事，把玩著一枚“半兩”錢，拋來拋去。

“過了峭龍塬，明日便可達鹹陽。”屬吏黃誠的詢問與車夫揚鞭的聲音混著山風傳來，“禦史，是否要歇息？”

“無需耽擱，繼續趕路吧！”話音未落，秦懷之把玩的銅錢脫手，在膝頭前的小幾上旋轉起來，發出細碎的聲響。

張蓁聽到聲響，猛然睜眼，盯向小幾上正在旋轉的“半兩”。

銅錢在檀木小幾上持續旋轉，發出細碎的嗡鳴，像一隻垂死的蜂。之後越轉越慢，即將停止時，竟“錚”的一聲立在了幾麵上，兀自顫動不已。

更詭異的是，銅錢旋轉之處，赫然烙出一圈焦痕。

木紋扭曲變形，散發出淡淡的焦糊味。

“金煞卦！”

張蓁驚呼，神情也驟然緊張起來。

秦懷之不明就裏:“蓁兒，何為金煞卦？”

“金峙留焦，鬼踏其痕，凶煞已至，當避此時。”

說話間，張蓁手中的短劍已然出鞘。

“索命之象，小心！”

她一把拽住秦懷之的手臂。

幾乎同時...

“嗖！嗖！嗖！”

三支弩箭破空而來，釘入車廂木壁，箭尾震顫不止。

“快下車！”

張蓁低喝，抬腳踹開車門，拽著秦懷之翻滾而出。

兩人剛落地，馬車便被一道寒光劈成兩半。木屑飛濺中，數道黑影從岩壁躍下，為首之人紅綾束發，鬼麵遮臉，手中長劍寒芒凜冽，直指秦懷之咽喉。張蓁反手揮出短劍，格擋的刹那，火星迸濺。

“保護禦史！”

屬吏黃誠急喊，隨行的十二名黑甲護衛瞬間結陣。

為首的護衛長陸戩巨斧橫掃，將兩名刺客逼退。但那個為首的鬼麵刺客劍走遊龍，劍鋒所過之處，三名護衛的咽喉同時綻開血花。

“結陣！”

陸戩怒吼，幸存的九名護衛立刻背靠背組成鐵桶陣。

斧光劍影中，一名刺客被攔腰斬斷，腸肚流了一地，卻仍揮舞著大劍向前爬行，場麵駭人至極。

鬼麵刺客的功夫了得，劍勢極快，如毒蛇吐信，每一擊皆逼向秦懷之要害。張蓁步步緊守，肩臂已添兩道血痕，卻寸步不退。

“你們是何人？”

情急之下，秦懷之大聲質問。

但話一出口，便覺察到自己的懦弱與膽怯，人家就是來殺你，問與不問，答與不答，有什麼用呢？

“殺你的人！”

鬼麵刺客冷笑，竟是女人。

隻見她劍鋒忽變，寒光如孔雀開屏，其中一道寒光驟然而至，直刺秦懷之咽喉，避無可避。

“噗！”

劍鋒被張蓁橫身擋下，穿肩而過，在秦懷之的咽喉一側留下血痕。

張蓁悶哼一聲，卻借勢前撲，短劍直刺女刺客心口！

女刺客急忙側身避讓，鬼麵被劍氣掀飛...…

秦懷之呼吸一滯。

這容貌竟然如此熟識，尤其是額間那朱紅的六芒星形花鈿。

“青鸞？！”

女刺客聽到這個名字，竟是一愣。

就在愣神之際，她的左肋被張蓁的短劍劃過，血染半身。

這時，山道盡頭突然響起急促的馬蹄聲。

“大秦銳士在此！”

三十名黑騎出現在視野中，馬未到，殺意已至。

陸戩高呼:“是蒙毅將軍的銳騎！”

女刺客眼神一冷，抽劍騰空躍起，虛空踏步至秦懷之近前，劍尖在他的眼前挑過，一縷發絲悄然飄落。

“暫且留你一命，他日必取...”

她聲音極輕，卻字字如冰。

隨後，她縱身躍上岩壁，轉瞬消失於暮色之中。

餘下刺客見逃走無望，紛紛咬碎毒囊，七竅流血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