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那日的事兒,我稱病躲了江玄之數日。
江玄之沒心沒肺的程度頗有我年輕時的樣子,他知道我裝病,自去玩著他的。
那日忽而下起了雨,跟著江玄之出門的小廝卻是自個兒回來了,哭著跪在江丞相跟前說將少爺給跟丟了。
江玄之那日去郊外遊湖,正碰上其他官員的公子,那些公子哥把江玄之拉到自己船上,順帶扣下了江玄之的小廝。
後來下了大雨,待小廝脫身再去船上尋江玄之時,那些公子哥各摟著各的美人,嬉笑著說江玄之早就下了船,不知道往哪出去了。
江家派了不少人出去尋,我心下不安,便也撐著傘出了門。
我一直都知道,江玄之在下雨天是不認路的。
在我慢慢接受江玄之是我夫君以後,我仗著年紀小,鬧過不少脾氣。
隻因他這人啊,完全沒有為人夫的模樣,我難過時不知道安慰,我生氣時也不知道勸哄,一心撲在公事上,對我冷冷清清的不像話。
那大概是我同他成婚後的第三年,因著日子太過無趣,我托下人幫我買了隻鸚鵡,教鸚鵡說了江玄之的許多壞話。
我一般不將鸚鵡擱江玄之麵前礙他的眼,相安無事了許久,直到有次江玄之回來,那鸚鵡扇著翅膀自己撲騰了過去,有模有樣的將我的原話複述了一遍:“江玄之個廢物點心,娶我作甚,不如跟他那些個犯人過一輩子。”
江玄之皺眉說了聲聒噪,拎著鸚鵡的後脖子便將它扔了出去,未同我說上一句話就轉身進了書房。
扔了我的鳥,也未同我知會一聲,自去辦他的公務去了。
我到底因為一隻鳥兒同他發了火,自覺他野蠻的很,非得讓我同他一樣安安靜靜清心寡欲他才高興,當即去質問他究竟是娶的娘子還是捧著一個菩薩回來供著的。
江玄之還當真轉頭看向了案上擺著的觀音像,看了許久,才木這張臉同我道:“我還有公文要寫,你先出去。”
我當天便氣的離家出走了。
我不止一次離家出走過,江玄之也見怪不怪,他總能在天黑前將我找到把我給帶回去。
我自己走的累了,氣便也消了,正巧下起了雨,我便慣常在郊外那坐亭子裏等他來接我。
我等他一直等到了深更半夜,彼時雨勢未減,我一個姑娘家縮在這亭中躲雨,又冷又餓,偏生我那混賬夫君遲遲不來接我,委屈勁兒又上來後,想到了我嫁給江玄之後他幹的種種混賬事兒,便不由自主的嗚咽出聲。
江玄之找到我的時候,我哭的正凶,他上前將我撈起來,將身上那狐裘披在我身上,用袖子給我擦眼淚:“初禾,別哭了。”
“你怎麼來的這麼晚?”我自然不會理會他,一把抱著他想借著他身上取取暖,卻未曾想過,他身上比我還要涼。
江玄之向來是不許我抱他的,可那日他偽裝許久的冰冷麵孔到底有了一絲裂縫,他的麵色比往常還要蒼白,在我想抽身時一把回抱住了我,低聲道:“你養的畜牲都開口罵我了,我將它扔了就扔了,你憑什麼要為了隻罵我的畜牲離家出走?”
當時冷的厲害,頭腦也不甚清醒,因而未曾注意江玄之第一次說的這般吃味的話。
我硬說自己腿軟走不動路,要讓江玄之背我,也許是夜色太深,他知道沒功夫同我胡攪蠻纏,便當真將我背了起來,隻是遲遲不肯走進那雨幕裏。
我趴在他背上撐著傘要他走,他沉默了許久,才道:“幫我指個路,我不認識回去的路了。”
後來我才知,那日我走後沒多久江玄之便出門尋我,卻未曾料到忽然下起了雨,江玄之下雨天不認路,他一路走一路尋,生生找了數個時辰才在郊外涼亭將我給找到。
不是他不在意我,而是我等了多久,他便找了我多久。
如今時空轉換,已然是十四年之前,外麵又下著大雨,卻換成了我去尋十八歲的江玄之。
我先去了那條船上,未曾發現江玄之的蹤跡,也大概猜到了今日之事是有所預謀的,於是將帶頭的幾個公子哥給踹進了湖裏,再趁著一片混亂下了船去尋江玄之。
直至天色黑沉,我到底在湖邊一座寺廟尋到了他。
他這時正縮在一處角落,我站的遠,便隻能瞧見一襲降紫色的外袍,他的身子正在輕輕顫抖著,見著我撐著傘在那站著,沒認出我,於是隻聽到他帶著哭腔的聲音:“求求你,別過來,我害怕。”
我站在原地,隻輕聲道:“江玄之,是我。”
江玄之倏然抬頭,而後站了起來,試探著一步步朝我走了來,在走到我麵前的時候,一把抱住了我,像幼狗一樣在我脖子邊蹭啊蹭,聲音裏隱隱帶著委屈:“你為什麼來的那麼晚?”
就像幾年前的我那樣,哭著抱怨在雨裏尋了我許久的江玄之為什麼那麼晚才找到我。
我伸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哄孩子一樣的開口:“我在找你之前把欺負你的那些人都踹到湖裏去了,往後隻要我在,不會再讓別人將你欺負了去的。”
“這是你說的,我都當真了,可不許反悔。”江玄之終於抬頭,用那亮的不能再亮的眼睛看著我。
我心下微疼,哪怕知道後來發生的一切,卻依舊點了頭。
我今年二十有四,占著年齡的優勢,將十八歲尚還天真的江玄之當作一個孩子來護著,不忍心看他哭,更不忍心他受人欺負。
如今細細想來,江玄之二十四歲那年,把十六歲的我娶回去的時候,是不是也懷著同樣的心境?
然而往事終不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