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公子哥買通了丞相府的下人,知道了江玄之下雨天不認路的事兒,不僅拿來當樂子,還故意分開了江玄之同他的小廝,讓江玄之孤身一人上船後言語刺激他,又讓他一個人置氣孤零零的離開。
以至於江玄之被困在雨裏如何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把江玄之帶回去後,江玄之便睡下了,而江羨秋便在這時來尋我。
江羨秋也算是個人物,舊年力捧當今聖上登上了皇位,位及人臣後半輩子都清正守己,未做越權之事,也因為脾氣暴躁,手腕狠辣,朝臣畏他懼他,躲之不及,當今聖上多疑,卻也由得江羨秋坐穩了相位。
“我查過姑娘,但未曾查到姑娘過去留下的絲毫痕跡。”江羨秋也難怪是在官場多年的人精,早就對我的身份起了懷疑。
“那丞相為何還將我留下?”我問道。
江羨秋悠悠笑出了聲:“玄之讓我留下你的,當日他被你打了,背地裏早就吩咐小廝讓我將你給留下,他不想讓你知道,便同我演了場戲,但我這人眼光一向不算太差,我相信不是另有圖謀。”
究竟是因為什麼,讓江玄之見到我的第一麵,被我狠狠打了一頓還非要留下我?
“不管您信不信,我是真心待江玄之好的。”我開口時已然分辨不清自己是何情緒。
江羨秋看向那江玄之的屋子:“他這孩子啊,一直都很好,隻不過年幼時因為我而被人擄走過,回來後就成了這般模樣。”
江玄之小時候同他的書童被一起擄走的。
綁架江玄之的官員被江羨秋查處,隻差一封聖旨便前程盡毀,他一心想擄走江玄之,殺了他,讓江羨秋後悔一輩子。
小書童頂替了江玄之的身份,被活活用帶著倒刺的鞭子抽死,直至血肉模糊。
那個人把江玄之同書童的屍體關了整整三天,誰都不知道江玄之是怎麼逃出來的,他背著小書童屍體逃出來那晚下著大雨,而江玄之那時也不過是個孩子,如何都沒能找到回家的路。
自那以後啊,江玄之不僅怕黑,在下雨天也再沒辦法認路了。
那書童是罪臣之子,被江羨秋贖回去當了江玄之的書童,為了報恩到底替江玄之而死,因為大息朝的律法到死都沒能擺脫罪奴的身份。
而江玄之再也沒有了入仕的決心,整日裏當著他那個浪蕩公子哥,自此一生似乎也就這樣了。
我一直隻知道他下雨天會不認路,卻從來不知是因為什麼,不知他還會害怕,更不知他那夜是如何懷揣著恐懼忍著不哭出聲將我給找到的。
一如我不知道他怕黑還愛哭,不知道他其實這般嬌氣,這般的惹人疼惜。
他如今雖是布衣之身,後來卻還是當了官,成了那刑部尚書,他雖為太子一黨卻始終都在主張變法,也許隻是為了替當年那個已然離世的書童擺脫奴籍。
後來的江玄之什麼都不願同我說,他偽裝的那樣好,將曾經的自己縮在一個殼子裏,不讓我有一絲一毫去伸手觸碰他的機會。
我走近了江玄之的屋子,他哪怕睡下了,還固執的要點著燈。
他同我成婚後,睡覺時再未點過燈,因而睡的極淺,最初一有風吹草動便能驚醒,直到我後來不再畏著他,睡覺時便總喜歡抱著他的腰,他這才漸漸能夠安眠。
他一直都是怕一個人的。
這時江玄之已然醒了,半坐著倚在床邊,不知道他究竟聽到了多少,就隻是借著熹微燭光同我道:“他們說我是個一事無成隻知玩樂的廢物。”
我上前輕輕環住了他:“我知道你不是的。”
“我隻是害怕,我怕趟進這灘渾水後,再也沒有抽身的那一天。”江玄之說著,忽然就抬頭看向我,“阿禾,我總是想活著的。”
不願入朝堂,也隻不過是因為當年親眼見過死亡,便不願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場。
江玄之其實如果不遇到我,他應該是能活的。
“所以啊,你一輩子都不要入朝堂,娶一個你喜歡的姑娘,遠遠的離開洛陽,這樣就挺好。”我輕聲開口。
我總在勸現在的江玄之,以後啊,給自己博得一個好前路,莫要栽進死胡同,斷送自己的一生。
但江玄之總有一天是要入這朝堂的,江羨秋會死,而江玄之為了探查江羨秋的死因,在兩年後科考一舉進入那翰林院。
直到官至刑部尚書,他又花了四年時間去力求變法,卻一次又一次的被皇帝駁回。
他會在承平二十三年接手一個案子:十六歲的姑娘已一己之力殺了當朝禦史。
江玄之本該讓那個姑娘在秋後問斬,卻在姑娘被關押入獄時,無意間瞧了一眼。
僅僅隻是一眼而已,他便為此葬送了他的官途與前路。
他去求當朝太子李顯保下那姑娘一條性命,而李顯不僅要江玄之為自己賣命,還讓江玄之服下了毒藥。
那毒半年發作一次,半年都需要一次解藥。
江玄之毫不猶豫的將毒藥給吃了,自此刑部勢力盡數歸於太子李顯,而江玄之若無其事的娶了那個姑娘,同那個姑娘相伴七年。
七年後,太子失勢,江玄之同姑娘和離,自此嫁娶倆不相幹。
也就是那一年,太子逼宮被殺,江玄之沒了解藥毒發身死。
他死的那年,變法已然行了大半,靜淵侯沈寒隱瞞了江玄之的死訊,從郾城帶回了一具同江玄之一模一樣的傀儡,借此得以讓變法繼續下去。
而那個姑娘以為江玄之未死,追著傀儡追了整整三條街,才得以抱住那具沒有任何體溫與心跳的傀儡,也從靜淵侯沈寒那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知道了江玄之是個傻子,為了一個原本同他互不相幹的人,搭上了一輩子。
他冷落了那個姑娘七年,也對那個姑娘好了七年。
到死都未曾言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