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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韓蘊儀當年第一次見秦錚時,對秦錚沒有什麼好印象。

彼時,五年間諜生涯方才結束。

她人未回洛陽卻已然被宋玉舟封了衛將軍,一朝榮歸故土,來燕國邊境接應的人,便是秦錚。

燕國派了大批人馬來追她,秦錚要做的便是一路將她安穩帶回洛陽。

飲滄樓受命於宋玉舟,別人的話自然不聽,更不說去奉承討好別人了。

因而韓蘊儀現身的時候,別的暗衛都隻是躬了躬身子,唯有他秦錚跪了。

脊梁說彎就彎,這麼跪下的時候還用衣袖給她擦了擦鞋,秦錚那時候明明已是飲滄樓一支的首領,市井氣卻極重,嘴邊掛著假笑,三五不著六地喊了聲將軍。

無非是這一路他好好照應她,往後回了洛陽,還請她韓蘊儀在宋玉舟麵前說上幾句好話。

飲滄樓一共一百二十八個分支,秦錚不過是其中一支的首領,自然連宋玉舟的麵都見不到。

韓蘊儀好奇秦錚這麼個人是如何能擔得起這麼個位置的,秦錚也不避諱地說,他溜須拍馬,奉承討好,忍辱多年才混上這麼個位置。

韓蘊儀在北燕當了五年間諜,看人極準,也向來不會偏聽偏信。

然而秦錚卻是例外。

她一開始覺得,秦錚是個頂頂好的做小人的料。

她本家為韓家,世代從軍,哪怕在北燕整整五年,雖驚心動魄,卻也未曾放下過半分自尊,她是貴女,是將軍,自然瞧不上秦錚這等脾性的人。

也不怪顧長風那個書生整日追著秦錚後麵打,韓蘊儀當著秦錚的麵,也沒什麼好脾性地說他像條好狗。

明擺著的諷刺言語,秦錚當時卻照著收了。

直到第一波追殺的時候,韓蘊儀本也不覺得秦錚這樣的人有能力保下她,自己一個人試圖去甩開那群北燕殺手,不想她不熟悉地形,生生被逼到了懸崖邊上。

秦錚帶著人趕來的時候,韓蘊儀正掛在懸崖邊上的一株藤蔓上,身子搖搖欲墜,秦錚也不顧身後襲來的刀鋒,將她給拉了上來。

秦錚那時也才二十三歲,平時雖然善於偽裝,卻也不能真的將情緒很好地控製自如,那時他後背挨了一刀,也不知道疼,拽著韓蘊儀便是一陣痛罵。

罵她不知天高地厚,亦罵她這女人純粹想找死。罵完以後他是趴著被人給抬回去的。

韓蘊儀沒受傷,就是被秦錚抓住的手腕青了一塊,差點被他給抓錯了位。

她那晚去瞧秦錚,秦錚已然又恢複了往日的嬉笑模樣,趴在塌上就要起身給韓蘊儀行禮,被韓蘊儀給按住了。

她那時候在暗夜燭光裏仔細看秦錚,才意識到這位年紀輕輕的暗衛首領長著一副好模樣,輪廓深邃,眉眼清冽,對著誰笑,誰都討厭不起來。

也就隻有韓蘊儀忽略了他那副長相,僅僅一眼就認定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秦錚對白日裏的事絕口不提,而韓蘊儀卻問:

“今天一個不好你也得同我一起掉下去,為何還親自救我?”

“將軍若死了,我任務失敗一樣也得死,自然是將軍這條命更重要。”秦錚笑著道。

“你手下那麼多暗衛都可以救我。”

話到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是那麼多暗衛裏的首領,自然沒必要親自為她涉險,她不知道她一開始所定義的一個貪生怕死的小人為什麼會如此做。

秦錚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問,眉頭皺了皺,倒也釋懷了,依舊是擺著那副嘴臉說:

“將軍,我手下都是一群二十歲都未到的孩子,真為了救你而死,挺可惜的。”

他們死了可惜,那他秦錚死了難道就不可惜了嗎?

韓蘊儀覺得自己看不懂他。

從北燕到洛陽的路途遙遙,前後整整二十餘天,他們遇到過無數險境。

秦錚這人平日裏不著調,大事上向來靠得住,而且他再未同她發過火,好似他本身就是個沒脾氣的人,問他,他便隻是說,想要將軍入了洛陽後多替他美言幾句。

韓蘊儀忽然就想看看他那副偽裝之下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在一早要趕路的前提下,她坐在樹上讓秦錚陪自己喝酒,大晚上故意發酒瘋拽著秦錚衣領不讓他下去。

她平日貪睡,賴在客棧的床上不肯起,亦都是秦錚將她給扛上馬的。

她有時候會讓秦錚同他比武,秦錚也向來不喜使出全力,總是故意輸給她甚至讓著她。

秦錚待她從來都是如此,既保持著一些距離,卻又從來都對她忍讓。

直到那次北燕派出數十個高手圍殺在半道。

那次本就是一場死戰,有半數暗衛將那些北燕殺手攔截,而秦錚帶著剩下的人護送韓蘊儀離開,直至護送韓蘊儀到了安全的地方後,秦錚卻又折身。

韓蘊儀拽住他的衣袖,偏生秦錚隻說了一句話:

“那些小子還在等我。”

她似乎也沒有攔著他的理由,因而放手讓他離開,秦錚卻在走了幾步後忽然頓住,對著韓蘊儀道:

“我知道將軍是個怎樣的人,將軍莫要跟過來,不要擺脫了危險還要再湊上來自尋死路。將軍在北燕忍辱多年,為國為家都做得夠好了,莫要為我們這些爛人無端搭上了性命。”

那一刻,韓蘊儀知道,自己在秦錚眼裏其實是這樣的——

並不是一個用來討好的的高官,亦不單單隻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對象,甚至他從來隻將她當成是一個將軍,而非一個女人。

直到第二日秦錚帶著幾個暗衛追上了她,秦錚未能保下所有人,卻也未曾流露出別的情緒,韓蘊儀開口問他,他才說:

“死了,我把他們給埋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韓蘊儀也是替給受傷了的暗衛包紮時才知道,秦錚不僅僅是將他們埋了那麼簡單,而是連夜將那些北燕的高手全殺了,為自己的手下們報了仇。

秦錚這人向來知道如何卑躬屈膝存活於世,向來也沒什麼骨氣,卻偏生比誰都要重情重義。

他們相處了二十餘天,二十餘天後她被護送至洛陽的前一晚,韓蘊儀借著醉酒吻了他。

那是衛將軍韓蘊儀在真正成為一個將軍前唯一的一次逾矩。

往後,她同秦錚便成了陌路人。

韓蘊儀後來以女子之身上了戰場,她雖是女子,卻也是天生的將軍,立了無數的戰功,向來不懂得如何收斂鋒芒,也成了別的武官的眼中釘,肉中刺。

因而她在戰場遭人設計,在與北燕的一戰中輸得慘烈。

她便也因此成了叛國之人。

而這理由,無非隻有兩個:她是個本就不堪大用的女子,還曾經做過北燕的間諜。

他們不信女人可以領兵打仗,再加上這次戰敗,他們完全有理由認為韓蘊儀在北燕做間諜時被策反。

他們一句話,好像毀的是她的一輩子,可事實上,她不用任何人去毀,單單因為這兩個理由,她的一生已經完了。

她在軍營中被自己的親信下了藥,被強迫在請罪書上按了手印。

她是軍營中唯一的一個女子,而她的內力因藥物暫時凝滯,那些男人便都能侮辱她,甚至將她按在身下的同時還能理所當然地罵她是個叛國賊。

一個本就驕傲的人一朝被打碎信仰,跌落雲端,這換誰來說都無法承受,但韓蘊儀從來未曾想過死。

她被控製的第十日,來救她的人卻是秦錚。

他們隔了三年時光再次相遇,已然是另一番光景。

秦錚那次接到的任務本是來殺她的,他卻隻是殺了那個正要對韓蘊儀行不軌之事的人,解了她的繩索,帶她從軍營裏離開。

當時宋玉舟保不下她,便隻能暗中給了她一枚玉符,而宋玉舟假意派飲滄樓之人去殺她,隻要韓蘊儀拿出玉符,被派去的死士不僅無法殺她,還得聽命於她。

然而秦錚根本無需她拿出玉符,他便單人匹馬地背著她從軍營衝了出去。

秦錚臉上那條疤便是那時候留下的。

“你為什麼救我?”清歡那時候趴在他背上問他。

“你那天吻了我,正好一個吻換你一條命,還挺劃得來的。”

“他們都說我通敵叛國。”

“你不是這樣的人。”秦錚說得比誰都要篤定。

他們分別時,韓蘊儀想將玉符給秦錚保命,秦錚卻沒要,而是要韓蘊儀告訴他欺辱她的那幾個人的名字。

秦錚說:“你這玉符保不下我。”

“你要殺了他們?可就算報仇,也應當是我去報仇。”韓蘊儀蹙著眉頭看向他。

而秦錚麵上那條傷痕依舊在流著血,他隻隨意擦了一把,對著韓蘊儀還是像三年前那般笑,他往常笑時,笑意都難達眼底三分,偏生這次卻笑得比誰都開懷:

“我氣性終歸比旁人大些,我記仇,他人害你,辱你,摧毀你的前程,磨滅你的意誌,讓一個好好的將軍從高處跌落雲端。”

“你忍得下這口氣,可我忍不得。”

“這玉符你自個留著保命吧,我回去複命時便說我是殺錯了人,”

他救她並非出於男女情愛,事實上,秦錚也並非因為那夜韓蘊儀的一個吻就輕易喜歡上她。

他看似是這世上最世俗的人,卻看不慣這世間傾軋鬥爭,亦忍不得人心詭譎,算計利用,他敬重韓蘊儀,也將韓蘊儀當作知己,自然不會讓知己零落,更不會讓將軍含恨。

那次一別,韓蘊儀再未聽得秦錚的消息,而她內力凝滯,亦失去求生的先機。

她流落至桑林縣,被一個叫清歡的樂伎偷偷收留,那姑娘沒多久便被一個叫孫淩的書生欺騙了感情與錢財,被活活勒死在湖邊。

而韓蘊儀替清歡收屍斂骨,思來想去,到底決定替那個姑娘活了下來,扮成清歡的模樣棲身在玉簫閣。

她沒辦法暴露身份,內力亦暫時無法施展,落到哪都不一定能活下去。

韓蘊儀頂著清歡的身份在玉簫閣待了三年,三年行屍走肉,苟且求活,直到她自己也將自己當成了清歡,將自己當成了一個自幼便出生在玉簫閣的樂伎時,她卻又一次遇到了秦錚。

他在巷中殺了人,借著燈光抬眼朝她看來時,韓蘊儀僅一眼便認出了他。

如今細想,當時她與他都還年輕,許多事情記不住,轉眼便忘了。

而今再憶及舊年,少年將軍在年輕刀客唇上落了一吻,那刀客啊,便也因此多了一條伴隨著他一生的傷疤。

數年沉浮,將軍入了青樓,刀客犯了殺業四處逃亡。

最終,將軍淪落為樂伎,刀客也成了浪者。

浪者懷著必死的心,而樂伎也已然屈從於此生無法逆轉的命運,再相會之時,滿身風霜的浪者卻依舊替一個於他來說並不相識的樂伎贖了身。

他們以夫妻之名相伴數月,那道傷疤隨著歲月綿延最終成了她心上的一道疤痕。

此生……再無計可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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