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如今的關係不是夫妻卻更勝夫妻。
他身上江湖氣太重了,他總將恩與義看得極重,因而身上自成枷鎖,未曾去困住別人,反倒是將自己困住了一輩子。
因而有些事不用說出來,他們都心知肚明。
一旦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樣了。
秦錚這幾日在院中置了個秋千架,還修葺了破了一處的屋頂,買了個暖爐,甚至還為清歡置辦了幾件冬衣。
清歡這幾日未曾理睬秦錚,本來說好不要的琵琶也搶回來了。
為了故意氣秦錚,連著彈了許多天的琵琶,聲聲刺耳,嚇走了才在院中桂樹上搭了窩的鳥兒,秦錚才收留的守門的黃犬也因此耷拉著耳朵連聲嗚咽了許多日。
他們在此處的第十天,下了雪,雪色紛揚,清歡到底消停了一日,坐門檻上看著雪景,順帶逗弄著那被琵琶聲折磨得沒了精神氣兒的黃狗。
清歡今兒穿著那身煙羅紫色的外袍,裏麵是月白色的長裙,上麵是金線所繡成的牡丹,外麵還罩著一件白色狐裘。
這一身是秦錚給她挑的,他年輕時給不少貴人辦過事,眼光向來不差,半生的積蓄也足夠讓清歡安然過上一輩子。
秦錚在屋子裏煮了酒,出來喚清歡進屋暖暖身子。
清歡還在氣頭上,整個人懶洋洋的不願理人,直到秦錚上前一把將清歡給抱了起來,清歡這才瞪他一眼,被風吹得冰涼的手還未打在秦錚身上,反倒被秦錚握在了手裏。
“莫要坐外麵吹涼風,小心風寒。”
秦錚將她抱著坐到榻上,屋子裏是燃著的火爐劈啪作響,秦錚將煮好的酒遞給了清歡。
清歡也不怕燙,接過一碗就飲了下去。
熱酒入喉,嗓子眼火辣辣的疼,身上漸暖了以後,腦子便也不太清醒了,清歡在酒勁上來後終於再也忍不住,伸手就拽過了秦錚的衣領,聲音委屈帶著輕易難察覺的狠意:
“秦錚,你是不是一直惦記著那個女將軍?所以不喜歡我,自然也不會娶我。”
秦錚看著她這副模樣,凶悍得很,就像一隻被搶去食物的幼虎,無端惹人發笑。
於是秦錚當真笑出聲來,在清歡抬腳要踹他的時候,一把將清歡箍在了懷裏,認真道:
“清歡,你才是我唯一愛過的姑娘。”
秦錚與曾經的女將軍韓蘊儀隻相處了二十日,她的過往足夠讓秦錚敬她,她的身份也足夠秦錚去畏她,二十天的時間並不能真正改變什麼。
秦錚頂多在往後的年歲裏想起韓蘊儀時,覺得她可惜罷了,可惜生在這麼個世道,亦可惜無端背負上這麼一個莫須有的罵名,並無其他感情。
而清歡不一樣。
秦錚這人虛耗了大半輩子,向來對情愛這事兒不屑一顧,對所謂的喜歡隻停留在最淺薄的見識裏。
他想待清歡好,他想用盡一切辦法讓清歡活。
而在清歡之前,他未曾待別人這般溫柔細致過。
對秦錚來說,這的的確確便是喜歡。
清歡聽得他這一番言語,雙眼卻忽然紅了。她向來比別的姑娘要橫上許多,一口咬在了秦錚的肩膀上。
她忘了天寒,秦錚穿得厚,這一口是衝著咬下秦錚一塊血肉的氣力來的,到頭來反倒是自己硌了牙。
這下清歡反倒是更凶了,她從秦錚懷裏掙了開來,指著秦錚罵道:“秦錚你這個自作主張的老東西,你哪是不想娶我,分明就是打算將我給丟下。”
是啊,秦錚並非租下這院子,而是將這院子給買了下來,這幾日將一應用物都替清歡給準備好,屋頂也修了,秋千也置了,甚至在院裏養了隻黃狗,這哪是一個成日流亡的人能幹出的事兒。
秦錚是沒辦法真正停下來的,若哪日停了下來,大抵就是在自尋死路。
而那麼多日沒人來追殺,也並非他們逃出生天,無非是朝庭正在調大量的人馬來郾城。
下次但凡有人來追殺,那定然是天羅地網,插翅難逃。
秦錚安置好她以後,便會離開,獨自一人去赴死。
隻有秦錚死了,那些人才不會追究到清歡頭上。
清歡不傻,所有的一切都看得分明,當初秦錚給了她兩個選擇,她早就應該猜到,這兩個選擇本來就沒區別。
前者將她藏起,秦錚一個人接著逃,後者將她撇下,秦錚一個人去死。
秦錚見她如此,也自覺沒必要再瞞著她,大大方方承認了,而後起身伸手掰開清歡的下巴,看著她的牙,渾然像個沒事人一樣問她:
“磕著牙了沒?”
見清歡還赤紅著眼睛像瞪著仇人一樣瞪著他,秦錚到底輕輕歎息出聲:
“我逃不掉的,我被朝廷通緝,被整個天下通緝,我同天爭命,同這世間對立,到最後,總逃不脫一個死字。”
“沒有人會心甘情願站在我這邊的,除非她是個傻子,可你分明聰明得很,明知道這是蠢人才會幹的事兒,便不要去幹了。”
“這是我替你選的最後一條生路,我說了你不會死,便不會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