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陽光明媚,秋高氣爽。
李照的腳步輕快,走出皇莊,穿過盛開的紅藍花海,下了胭脂山,跨過龜背橋,沿著道路一直向四裏地以外的鎮子走去。
現在那裏已經確定隻能是個鎮子了。
城牆自然也就不用再造。
李照一路走一路埋怨:“那個白臉胖子暗算我,你怎麼又不提醒了?”
“什麼,沒來得及?那你事後也沒說啊,要不是真真拿藥給我泡澡,我這會兒還躺在家裏打擺子,你知道不?”
“你管我叫她什麼,我心情不好就不叫她狗公主,心情好就叫真真,你管得著嗎?再說咱們現在聊的是這件事嗎?”
“嗯?是我讓你來不及說就不要說的嗎?有這種事?傷口上撒鹽?不不不,不可能,我不是這麼小心眼的人,真的!下次你該提醒還得提醒,要發揮主觀能動性!”
“什麼是主觀能動性......”
他還沒想好怎麼解釋,卻見遠遠的,一名道士,騎著一頭白毛驢,自另一條小路上緩緩而來。
那道士朝李照看了一眼,忽然眼前一亮,驚呼道:“好霸道的潛龍氣!”
李照暗暗蹙眉,看向那道人。
卻見對方四十來歲模樣,灰布道袍,白淨臉龐,兩撇小胡子,背後一把破舊的黃紙傘,膝蓋上橫放一杆破布幡,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李照沒理會對方,反而加快了腳步,朝鎮上走去。
那道人摸了摸兩撇小胡子,盯著李照的背影,突然搖搖頭,低聲道:“可惜。根骨未成大熔爐,卻把潛龍作亢龍......”
李照進了鎮子,一放眼便見街道兩邊的房屋,鱗次櫛比,將一條剛夠兩輛馬車通行的青石板路,夾在中間。
行人在青石板路上穿梭行走,大多是一派悠然之態,隻有貨郎行腳匆匆,帶著叮叮咚咚的撥浪鼓,一路吆喝遠去。
李照來過這裏一次。
那次幾乎將整個鎮子逛了一遍,因此知道何處有哪些店鋪營生。
這次他要去鎮西頭,但先朝北麵繞了幾步路程,來到一處小巷,站在一家熱氣蒸騰的店鋪之前,買了兩塊剛出籠的米糕。
“昨天的新米!”店家用兩個竹簽,將蓬鬆綿軟的米糕串起來,遞給李照,笑著說道。
李照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聞著味過來的,呼呼,好香!”
兩枚銅錢放在店家手裏,李照便直奔鎮子西頭而去。
鎮子西有個石匠鋪,而且是整個鎮子唯一的一個。
不但做碑材,也做石槽、石雕、碾子、磨盤。
但是店鋪地處很偏僻,甚至為了運送石材方便,店麵嚴格來說並不在鎮子的範圍之內,而要走出鎮子西門一小段路,才能看到一個極小的門臉。
那門臉擠在一家鐵匠鋪的邊上,不仔細找並不容易找到。
李照卻徑直推開了那石匠鋪的小門,叫道:“有人嗎?”
隔壁鐵匠鋪叮叮當當的錘打聲音,和呼呼鼓動風箱的動靜,將他的嗓門都蓋了下去。
不過推開這扇門以後,便已經能看到一個不小的院落,其中堆滿了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石料。
李照幹脆邁步而入,又扯著嗓子吼了一聲。
隨即按照耳朵邊煩人精的提醒,走到院子西頭的一間小屋門前,哐哐敲了兩聲。
果然,那屋門很快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一個睡眼惺忪的胖子來。
“做個碑!”李照說。
胖子滾圓的手指朝牆邊斜靠的幾塊碑材一指:“挑個大小。”
李照道:“要你這裏最大的。”
胖子走到一塊將近一人高的碑材邊,腳踢了一下:“這個最大。”
李照看了一眼不太滿意,問道:“更大的有嗎?”
胖子道:“沒有,我這裏碑材都是從西邊老陽山上背下來的,山上有更大的,但是沒人能背動,你要的話隻有這個。”
李照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道:“那就這個,刻四個字:落轎下馬。多少錢?”
胖子這次伸出兩根圓滾滾的手指:“二兩六錢,謝絕還價。”
李照從兜裏摸出一塊銀錢,重五錢,又搭了十個“當十”的銅錢,交給對方說道:“先付你六錢銀子定金,剩下的等石碑送到胭脂山下的石牌坊,一並結了。”
胖子聽到地方一愣,抹了一把汗,低下腦袋道:“是,中午前一定送到。”
......
九公主一大早便帶著銀子出門去了鎮上。
中午的時候才一臉怏怏的回來。
她沒找到石匠鋪。
幾乎將整個鎮子都逛遍了,也沒找到。
她不願意朝人打聽,隻想靠自己去找。
她不想連這點小事都要別人幫忙。
但是沒找到。
九公主倒是找到一家鐵匠鋪,但鐵匠鋪能做鐵錘、鑿子、刻刀,就是做不出石碑。
九公主走到龜背橋的時候,看到一個胖子拉了一輛騾板車,著急忙慌地朝鎮上走去,像在逃跑。
九公主走到石牌坊下邊,看向牌坊一側,瞪大了眼睛。
土坑沒了,一座新的石碑埋在了原先的位置。
字還是原先那四個字:落轎下馬。
不過這座一人高的碑材,在埋下去三分之一以後,就隻剩下半人多高了,還不及原先那座碑的一半。
就像一個大人突然變成了小孩,瞧著有點別扭,又有點可愛,還有點可笑。
九公主笑了。
不過她很快便抿住嘴收了笑容,伸手在那小石碑上拍了拍,一提裙角,腳步輕快地朝山上走去。
李照下午在田裏又忙了半天,太陽落山的時候,他到雲遊河邊撈水洗了臉,照著河水的倒影用十根手指重新梳攏頭發,然後再次邁步向鎮子走去。
這次他要去的是鎮子東頭。
那裏有一家拳館。
坐鎮拳館教徒弟的,是個本鎮的老拳師。
據說這個老拳師天賦異稟,居然隻靠自己數十年鑽研,便突破了凡人武夫的瓶頸,摸到武道門徑,成為武道第九品四體境高手。
李照來到拳館的時候,老拳師剛將兩個本地的徒弟打發走,獨自一個人坐在練拳的庭院裏,抱著茶壺喝茶。
老拳師的身材並不高大,相反,不管以哪個地方的標準來看,這人也隻能算是個幹瘦的小老頭。
但老拳師的精神很足,眼神落在李照的身上,就像一股凝有實質的氣息從他麵前掃過一般。
李照道:“我要學拳。”
老拳師道:“學拳把式還是真東西?”
李照道:“無所謂!”
老拳師:“???”
李照進一步補充道:“隻要能增加氣力就行,要很大很大的力氣。”
老拳師微微眯眼,饒有興趣地問:“要多大?”
李照踮起腳尖,向上伸直手臂比劃了一下:“要背得動這麼高的石頭。”
李照比劃得認真,老拳師看得不覺好笑。
老拳師問:“為何要背得動這麼高的石頭?若要練氣力,自己花費些功夫也能達到。”
李照搖搖頭,露出一抹笑意:“練氣力也要講究方式方法,您有本事,哪怕是教練氣力,也會更快跟更有效。”
老拳師眼底精光一閃而逝,倒沒急著開口,滋溜溜地喝了一口茶,放在石桌上,才幽幽地說道:“你還沒告訴我,背石頭要做什麼。”
李照笑道:“換個這麼大的石碑,之前的石碑太小,不適合石牌坊。”
石牌坊?
聽到這三個字,老拳師點點頭,身子不由自主地挺直。
剛才他隻看出李照不一般,現在直接確定了他的身份,就是九公主的駙馬爺。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李照身上雖然潛龍氣澎湃,卻已是個短命的主,而練拳消耗甚大,萬一命喪於此,倒是平添麻煩。
於是老拳師沉吟道:“我可以教你,但你得先過了關。”
李照頗為意外,都說這裏交錢就能學拳,不管來人資質如何,也不管老人目的為何,怎麼到了自己這裏就得先過關了?
“行,能教我就行。”李照擺擺手,他想起來剛買的石碑就覺得不舒服,實在是太小了。
“好。”老拳師點頭,伸手指著牆角處的一個石鎖,“石鎖重三百斤,若是你能舉起百次,便是過了這第一關。若你不能,便早早回家,吃好喝好罷了。”
話落老拳師閉上眼,享受著溫暖陽光的照耀,哪怕是天賦不錯的壯漢,想要完成百次也是極難,李照這身板?更是不可能了。
李照也不廢話,擼起袖子走到石鎖旁,嘗試著挪動了一下。
“倒是不重,幸好我有連日勞作,不但增加了壽命,還讓我的氣力有了不小的增長。”
李照暗道,接著將石鎖舉起來一次,又重重放下,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起來,“一百次?我怎麼感覺這老頭不想賺錢,純粹就是要趕我走呢?”
老拳師雖閉著眼,卻清晰感知到李照的舉動,輕笑道:“不行就走,門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