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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殿月樓殿月
大兔君Chloe

第5章

手起刀落

後兩日梁府忽傳來消息說郭氏臥病,讓梁鳳簫回府幾日。

那日正好是我生辰,我便親自下廚燒了一桌小菜,亦為梁鳳簫踐行。

陸巧色一直在為梁鳳簫夾菜,盯著他滿臉欲說還休的不舍,恨不得將一桌好吃的都塞給他。後大概想起我才是壽星,又少少給我夾了一點。

走前梁鳳簫交代了些水鏡台築造的事,我一一點頭應下,他伸出手似是要拍一拍我的胳膊,懸空一瞬,終究還是收了回去。

梁鳳簫回去後,陸巧色也回了前院,我再不顧其他,將全副身心撲在工事上。

幾日後,有工頭帶來梁府的消息,說梁鳳簫突發痢疾,需臥床休養,一時半刻回不來了。

他托人捎來工事後半程的圖紙,囑我將細節燙樣給他過目,而後再安排督造事宜。我逐一照辦了。

宇文馳來過幾回,看著我滿麵陰沉,但也別無他言,我知道他想在明春誕辰時邀他父皇來府中看戲,借以討好。

這大半年來我的本事他其實看在眼裏,因此在這節骨眼上,他並未過多為難我。

又三個月,水鏡台結頂。

緊接著,由水鏡台築造惹出的一場禍事席卷而來。

梁鳳簫卻始終沒有回來,病好後,他被早有風聞的郭氏拘在了家中。

這場禍事的源頭在於——水鏡台的端嚴華麗無以言表。

永王先還心滿意得,但好事者很快將它的華美添油加醋大肆宣揚。

消息傳到禦書房,皇帝起了好奇,便命身邊人陸續前來觀摩,再行回宮稟報。

其中有懂行的,終於發現了不對。

水鏡台的華美全因它的重簷廡殿頂,舒展如仙鶴振翅欲飛,可自前晟起,重簷廡殿頂便是皇宮中代表天子權威的最高簷頂規格。

永王府的一座戲台子竟敢用了,一傳十,十傳百,有人便附會說,永王逆反之心昭然若揭。

皇帝震怒,命人徹查追責,負責工事營造者,大約,左不過是個死。

夜雨瓢潑,不時有閃電劈開黑夜,雷聲震耳,令這座水鏡台仿佛海上飄搖的小舟。

永王宇文馳找到我時,我正站在戲台上一層的欄杆旁,向外挑出的簷下,懸著一根繩套。

我看著他緩緩走近,鎮定地將腦袋放在繩套上,隻要我一腳翻身出去,脖子就會被扯斷。

他站住了,唇角彎出一個猙獰地弧度。

“本王還是小看你了,馮貞儀。

你竟暗地裏抹消了圖紙、購料、築造上有關梁鳳簫的一切手跡,將他摘得幹幹淨淨,自己一力承擔罪責,還妄圖與本王同歸於盡。

你可知,你的作為,就像你的那些紙糊把戲一樣,一戳就破,根本站不住腳。

隻消本王明日帶著梁鳳簫進宮麵聖,一切都會被拆穿。”

我一臉淒惶地盯著他,冷然笑道:“殿下想得太複雜了。

聖人死道義,君王死社稷,築造匠師,就該死在自己築造的樓殿上。

殿下有沒有想過,我做的一切,隻不過是想尋個死法,死得轟轟烈烈。

而不必如林小姐那樣,碰得頭破血流,像條死狗叫人抬出去,從此了無痕跡。”

宇文馳的臉色變了變,腳下不由往前進了兩步,我亦往外退了退。

“你……在本王身邊,竟比死還難受?”

風雨斜刮進來,打得我衣發盡濕,我抬頭看了一眼飛簷,感慨似的道:“殿下,這重簷廡殿頂的水鏡台,多美啊!

這是當年,我父為太康殿留的推山法,可惜了,他到底沒用上。

我這樣,算不算盡過孝道了?”

宇文馳有些不言語,也許是恍惚間想起曾幾何時,我與他吃著包子,也談起過父親,那時我父親還是天下聞名的築造宗師,他父親是野心勃勃的北雍守將。

世事多有趣,彈指一揮間,疼愛我的父親已死,而對他不置一聞的父親,疑他有反心。

“貞儀……”

他以從未有過的語調,輕輕喊著我的名字,“我們,為何隻能如此?”

他向我伸出手,“我一直,隻是想要你看著我,陪著我。”

“晚了,殿下。”

我向他微微一笑,從容地將腦袋套進繩圈裏,伸腿上欄杆。

“貞儀!”

他忽然急切地喊,再不顧旁的,奔過來一把將我抱住。

我拚盡全力掙紮,他並不放手,肢體碰撞觸發了他的瘋勁,我沒算錯日子,一日前他才服過藥,藥效並沒有散盡。

我聽他發了狂似的自語,“不會讓你跑掉的,這輩子都不會讓你跑掉,不會……”

我感到腳下往一邊沉去,便突然安靜下來。

他急切地親吻著我的脖頸,還沒意識到自己正在下沉,風雨雷聲遮蔽了木梁斷裂的咯吱聲。

他終於察覺到我的異樣,退開臉惑然地看著我,我向他冷冷一笑,道:“這個地方,隻有這個地方,底下沒有橫過梁栱,柱子也是虛杵的。”

他不明所以,臉上惑色更濃,我冰冷地續道:“這個地方,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

他想反應,但已經來不及了,兩個人一起向後斜去,他想往一側跨步,被我輕輕一推,而不得不向後退去,雙手本能地撐在欄杆上,欄杆立時七零八落。

我麵無表情地道:“欄杆也是虛的,沒著力。”

此時他再無依憑,不可抑製地墜下去。

我勉力朝另一端堅實的廊道退去,不想腳踝上突然一緊,宇文馳抓住了我的腳踝,他的眼神在暗夜裏泛著幽光,如厲鬼一般盯著我,他咬牙切齒道:“你陪著我!”

我被他一同拉下去。

“刺啦——”

我的鞋襪滑脫了,緊接著,宇文馳發出一聲慘叫。

我的右手緊緊抓住了那根繩套,身體在風雨中不可控地來回搖晃。

“這飛簷卻結實得很……”我喃喃自語道。

四周是喧囂過後突兀的寧靜,風雨轉小了,借著蓮湖水光,我隱約看到宇文馳一動不動的身軀,他身後是“意外遺留”的石板、鑿岩、銼刀、尖木樁……

視線向外挪移,閃電乍然亮起,一個身影闖入眼簾——

蓮湖畔,坐在木輪椅上的梁鳳簫。

我和梁鳳簫久違地坐在昏暗的營式房裏,默然相對。

宇文馳的屍體還在那,身畔多了一條斷裂的繩套,明日一早他會被人發現,初判為畏罪自盡時,意外墜樓。

但也隻是初判,細查起來,現場紕漏太多。

許多話在我嘴邊經過,最後說出來的是,“你怎麼來了?”

“你是想問,分明我被拘在家中,一個瘸子,怎麼出得來?”

我點了點頭。

“那我倒想先問問你,為何改了我既定的圖紙和燙樣,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見我不答,他續道:

“可見,若是實在想做一件事,到了非做不可的地步,便總是尋得到法子的。

正如你幾次三番所做的一樣,不是麼?”

他的目光晦暗,我突然福至心靈,“前幾個月,你是故意避在家中的!”

“我離府那日,你煞費苦心給我下藥,引我發痢疾,我便順水推舟,想看看,你究竟想做什麼。”

“如今你看到了。”

“看到了,歎為觀止。”

話音中似有嘲諷,又似有讚歎。

我不說話,他續道:“如今,你打算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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