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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她自有主張貴妃她自有主張
摩羯大魚

第17章

一飯一匕首(三)

“幽什麼什麼篪論……”白如黛捧著如意帶回來的《幽籥緅篪論》,滿臉不解,“陛下為什麼要我背書?”

如意理虧地幹笑,“許是……怕娘娘日子枯燥乏味。”

白如黛:“……”

本來多姿多彩的貴妃生活,因為天子此舉,成功枯燥乏味了起來。

她強打精神看了兩頁,沒有看進去半個字,這天晚飯的紅燒肉吃著都不如往常香了。

入睡時,外頭蕭蕭雨落。

白如黛躺在床上,看著紗幔被吹進來的陰風翻卷撕扯,書案上,她白日畫的圖紙用硯台壓著,一角被拂起來,平息下去,拂起來……周而複始。

藏書樓欄杆的高度被她特意標注出來,就算一個人喝醉了,身體失去平衡,也不至於翻下去。

她幾乎可以確定,如果兄長不是自己墜樓,而是被人推下去的,那麼他或許在掉下去之前就失去了意識,亦或者……已經死了。

因為武者的本能。

兄長同她一樣,也是師從義父麾下第一猛將,一個武功路子。他死時十九歲,功力與如今的白如黛差不許多。

義母說他死狀淒慘,腦漿迸裂,一個清醒的、活生生的兄長,不可能會摔得如此慘重。

也就是說,兄長死時,摘星樓上還有別人在。

一陣狂風吹來,夾雜著外頭濕氣,白如黛忍不住顫栗,往薄被裏縮了縮。

能夠令兄長失去意識,凶手的功夫一定在兄長之上,憑這一點,可以排除宮中大部分人,宮人和宮女學武的可能幾乎沒有。

會是跟兄長有過節的侍衛嗎?

兄長一向待人寬厚溫和,誰會跟他有過節?

還有,大晚上的,他為何不回家,去摘星樓做什麼?

會是凶手先於別處殺人,再去摘星樓拋屍嗎?

這個想法在白如黛腦子裏過了一過,立即被她排除了。

畢竟是殺人,摘星樓地處偏遠,除了藏書閣,跟其他建築都不挨著。無論從哪個方向走,也要穿越大半宮廷,不驚動人是不可能的。

宮中能夠摔死人的高樓有得是,即便是要製造兄長“跳樓自盡”的假象,舍近求遠去摘星樓,但凡長點腦子,也知道並非明智的選擇。

她相信兄長是自主走到摘星樓,然後被殺,再從樓上拋了下去。

想到這裏,凶手的範圍又縮小了一圈。

摘星樓禁地,一般侍衛無令不得靠近,更別說進去了,包括兄長也是。

除非是奉命入內。

能給將軍之子兼太子伴讀下令,能役使武功高強的侍衛的人,隻有皇親國戚,以及皇室親族。

而這些手握權柄之人,為何要跟無官無爵的兄長過不去?

白如黛毛骨悚然。

猛地想起,十年前兄長死後不久的一天夜裏,睡夢中的白如黛被爭吵的聲音驚醒。

她悄悄去到義父義母的臥房外,聽見義父聲嘶力竭的怒吼與義母的低泣。

一生正直的義父不滿宮中給出的結果,定要上疏陛下,為獨子求個公正。

他怎麼也想不到,第一個反對他的,會是義母。

明明兄長死了,義母比誰都悲痛。

可她讓義父把兄長的死放下。

義父不明白,所以跟義母吵架,把無從發泄的怨氣、悲憤,化為一聲聲無能的怒吼。

時隔久遠,那天晚上他們具體說了什麼,白如黛已忘得差不多。

隻有義母說過的兩句話,她牢記至今,曆久彌新。

一句是,我已經失去了兒子,不想再失去丈夫。

一句是,一家人生死與共,我無話可說,你我身死不要緊,你有沒有想過黛黛會受我們連累?

義父一夜白頭,從那以後,對兄長的死隻字不提。

而義母身體每況愈下,最終鬱鬱而終。

白如黛此刻有些明白了,義母當年為何要阻止義父。

還有月餘前那個黃昏,宮門處,伏家的馬車裏,伏老先生聽聞了她的想法,第一個念頭也是指著宮闕告訴她,不要查。

義母與伏先生都是聰明人,或許他們都預見了,這將是一條沒有結果的死路。

兄長的死當年沒有人關心,如今更沒有。

除了她自己。

白如黛狠狠抹去臉上的淚珠,平複了下心緒,倔強地望著帳頂,也不知在對誰說。

“我就要查。”

忽而,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她機警地抬頭,一盞燭火漸趨漸近。

白如黛一骨碌爬起來:“陛下?”

5

天子沐浴完畢不久,長發微濕,沾了些外頭的雨氣,柔順垂在寬大的睡袍。

風將他袍袖吹得鼓起,他小心護著手上的燈盞,來到白如黛的床畔。

白如黛:“參見……”

“免禮。”

白如黛老老實實窩了回去。

蕭入雲將燈放在床頭,“屋裏為何不點燈?”

“臣妾睡覺時不習慣有光亮。”白如黛道,“陛下怎麼來了?”

她聽如意說了,天子向來作息規律,眼下不該是他入睡的時辰嗎?

蕭入雲居高臨下,“不歡迎朕?”

“哪有……”白如黛小聲辯駁,拉開薄被,“要……要臣妾侍寢嗎?”

蕭入雲:“……”

他:“你倒乖覺。”

白如黛心說不然呢?你都把自己洗幹淨送過來了。

她偷偷打量天子,幽暗燈火下,他本沒什麼血色的臉更顯白皙,像溫水浸潤過的玉。

一縷發絲貼在修細的脖頸,鬆散的衣襟掩著一段深刻的鎖骨。

白如黛頭一回對“秀色可餐”四字有了實質的感受。

不知是出於緊張還是別的,她暗中咽了咽口水,揣測君心,“陛下是睡不著嗎?”

蕭入雲不答,站在床邊看她一會兒,道:

“今日在藏書閣,你從樓上一躍而下,朕沒有如周悔一般焦急衝上前,反而袖手旁觀,你可怨朕?”

白如黛意外地愣住。

他是為這事來的?

跳樓測試是她一早盤算好的,跟他有什麼關係?

她壓根沒往心裏去。

“陛下又不會功夫,衝也衝不到前頭,”她理所當然道,“再說陛下萬乘之軀,何種情況下都理當先保護好自己。

“臣妾貿然行事,萬一有個失手,再連累了陛下,臣妾的九族豈不都要跟著倒黴?還是不衝的好。”

天子久久不說話。

從他靜穆的麵容,也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白如黛內心惴惴,自己答得不夠好嗎?多得體呀,這還不夠好?

半晌,天子淡漠地頷首,“愛妃的心意朕知道了,歇息罷。”

“陛下,”她及時拉住他袍袖,哀切之情溢於言表,“那個書……臣妾能不能不背?”

“能啊,”天子好說話得很,微笑著款款道,“不想背書就抄經好了,三百卷。”

“背背背!”白如黛趕忙道,“臣妾此生別無所求,唯愛背書!!!”

讓她抄經還不如殺了她。

白如黛一璧悲愴,一璧拉著他袍袖不撒手,“臣妾有個禮物,原想明日再送給陛下,但既然陛下來了——”

她說著下床。

她的行李早被如意派人從枕霞宮搬了過來,一頓翻找,沒找到,納悶一陣,恍然大悟,自言自語道:“瞧我這記性!”

又匆匆折返回來。

“……”蕭入雲立在那裏,看她滿殿亂躥,一個人活動出了十個人的熱鬧。

最終她還是回到床上,從枕頭底下翻出個細長革套,握在手裏,看著蕭入雲:

“送之前,陛下得先答應臣妾,不能治臣妾的罪。”

蕭入雲:“朕不要了。”

白如黛:“……”

“要嘛要嘛,”她兜頭被澆了一盆冷水,熱情不減半分,“是很適合陛下的禮物。”

天子將掌心遞到她麵前。

她恭恭敬敬將禮物奉上。

是一柄匕首。

“白如黛,你活得不耐煩了,”天子冷聲道,“攜帶此物入宮?”

白如黛心虛低聲道:“好不容易才躲過的搜查。”

“給天子送凶器?”

“所以臣妾才懇求陛下不要治罪嘛。”

蕭入雲:“……”

他:“給朕一個收下它的理由。”

“論防身的兵器,匕首比弓箭好使,還容易攜帶。陛下可以帶在身上,但臣妾希望,陛下永遠用不上。”

她頓了頓。

“臣妾入宮以來,陛下送臣妾各種禮物,預支臣妾薪俸,許臣妾進藏書閣,還讓臣妾蹭飯。

“陛下對臣妾這麼好,我也想報答陛下。這匕首是臣妾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東西。”

蕭入雲:“這就算對你好了?”

白如黛抬頭,不解問道:“這還不算好?”

萍水相逢的,他給你錢,還不要你報答,活菩薩下凡也不過如此。

燭火經風搖曳,蕭入雲的眼睛隨之明明滅滅。

被他注視久了,白如黛覺得自己又做了件多餘的事,一國之君,想要什麼神兵利器沒有,不缺她這一柄破匕首。

她:“是臣妾草率了,陛下不想要,臣妾明日就交給姑姑銷毀。”

她說著,就要把匕首拿回來,蕭入雲側身避開她的手,“朕說過不要了麼?”

“……”

頭一回見有人收禮收得這般強硬,不過對方是天子,白如黛安慰自己說,行。

蕭入雲:“送了朕匕首,白日說保護朕的話,還作數嗎?”

“當然作數。”

雖然白如黛微微感到奇怪,周悔之外,還有大內侍衛們,個個都是一頂一的高手,天子也用不著她來保護。

天子收了匕首,尚且不急著走了,精致的眼眸依然看著她。

“這兩日,你沒去太後宮裏問安。”

見白如黛螞蚱一樣彈起來,他補充一句,“不必緊張,朕並非問責,隻是閑談。”

“是,”白如黛答應一句,“臣妾去請安的第一日,太後她老人家便吩咐下來,我等不必日日跑腿,心意到了也就是了,她喜歡清淨。”

此為其一。

其二,直覺作祟,太後明明和藹可親,舉止嫻雅,但她就是對太後喜歡不起來。

非但喜歡不起來,打心底還有些抵觸。

這話不能當著天子的麵講出來,人家才是親娘倆。

白如黛斟酌道:“要不……臣妾明日去一趟?表表孝心。”

“可是……”她仰望天子,“臣妾若是去了,少不得要與太後和姐妹們碰麵,她們要是問起……問起臣妾與陛下那什麼,臣妾該如何說?”

蕭入雲提起太後,本意是想看她的反應,從而試探她對太後的態度,聞言卻是一怔。

“你希望朕教你?”

白如黛:“求求陛下了。”

蕭入雲望進她眼睛,分不清那裏頭的純真是不是偽裝。

下一瞬,他矜重伸手,往她肩上一推,白如黛猝不及防倒在床上,仰麵朝天看著他。

蕭入雲:“懂了嗎?”

白如黛:“……”

懂啥了?

她:“請陛下給個明示。”

話音落,他傾身覆了上來。

“!”白如黛整個人霎時繃緊了。

他未能壓在她身上,保持著不足以形成冒犯的距離,冰冷的發絲卻不可控製地落在她臉上、頸間。

還是離得太近了,白如黛嗅到他身上的熏香,熟悉之外,多了些冷寂清苦的味道。

她已從如意口中得知,每月初五過後,天子的頭痛總要反複發作幾日,夜晚尤甚,如意不得不將安神香調製得比往日濃烈。

白如黛動也不敢動,也許是忘了動,對著天子咫尺的麵容,她慌得不知該作何回應。

一隻手腕被撈起,天子微涼的拇指在她腕子內側摩挲了一下,有些促狹地問:“還不懂嗎?”

白如黛心臟急劇舒縮,脈搏瘋狂跳動,磕磕巴巴道:“懂懂……懂了。”

上方的身影倏然退了,隻剩些許柔和幽秘的香氣,在空氣中殘存。

天子遠去的聲音聽來帶著不可捉摸的愉悅,“睡吧,明日帶你去個地方。”

白如黛失眠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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