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沒有走遠,反倒是靠在梨花樹下,靜靜聽著周回南授課。
他說得繪聲繪色,連我都忍不住入了神。
課畢,我攔住他。
沈盼陽不滿道:“爹爹,你想作甚?”
“爹爹想給周夫子好好道個歉,你們先走。”
薑婉寧攬著沈盼陽而去,臨了又道:“你最好是道歉,別亂來。”
我點頭笑答:“自然。”
待他們走遠,周回南落了笑,“駙馬,道歉就不......”
“你說的那個地方,真的有這麼好嗎?”
他像是沒聽清,“什麼?”
我說:“那個世界,大家都吃得飽穿得暖嗎?”
他嗤笑:“廢話。”
我繼續追問:“那大家都請得起夫子了嗎?”
周回南轉起毛筆,語氣有些不耐煩,
“駙馬打聽這個作甚?”
我擒住他的雙肩,搖晃了兩下:“回答我。”
周回南像是被我的眼神灼燒到,竟難得認真道:
“在我們那啊,童子皆得九載肄業,家中貧寒者亦能申請補助,田埂之上,禾穗可乘涼,民眾皆得飽食。”
“耄耋含飴,稚子弦歌,風雨應時,國泰民安。”
談起那個世界,他的眼睛也閃亮亮的。
風雨應時,國泰民安......
我抑製住心底的狂喜,暗自喃喃:那就好。
大家的堅守得來了光明。
不過一天,沈塵時期的記憶像海嘯般衝進我的腦海。
同時的,阿塵的記憶在不斷退潮。
以至今晚,薑婉寧問我,她的靴子有沒有縫好時,
我端著補了半隻的鞋墊,陷入了沉思。
什麼時候的事?
哦,好像是每年的習慣,梨花落下時,總要給母子二人縫新的衣裳和涼靴。
薑婉寧過去在戰場上受了傷,便帶著我們回了鄉下的老宅,受傷後她對衣料這些總是過於敏感,所以我一直都是親手做的。
久而久之,便成了理所應當。
見我忘記,薑婉寧的手頓在空中,身形有一瞬的僵硬,
“阿塵,你過分了。”
“這是你駙馬分內的事情,你不該偷懶。既如此,罰你明天春會不許去了,留在家裏做好我和盼陽要換季的衣物,別人做的穿不習慣。”
“對了,周夫子心善,連束脩也沒要,他的那份,你一並給他做了罷。”
她說的言之鑿鑿,轉身走了去。
白梨花自半掩著的窗扉吹進,我伸手撚住。
春會嗎?
薑婉寧,你是不是忘了,成親後,我從來沒去過春會呢。
好像是為了縫新衣,好像是為了去買時令的瓜果,又好像是為了準備什麼飯菜。
總之十三年了,一次也沒去過。
當年總想著明年能去,明年總想著還有後年。
可年年複年年,誰又知道這是不是我們一起過得最後一個年。
就著昏暗的月光,我沉默地縫著半隻鞋墊,驟然有汗珠掉落在針尖處。
天邊尚可見盼陽時,我縫好了一雙鞋。
穿在我的腳上,正正好好。
很快,院裏響起了細簌聲,趕春會的人兒都起了來。
落鎖聲下,又很快靜了下來。
我起身扒開一點門縫,探頭看去。
三人租了輛馬車,好一個肆意可言。
可是呢,去年春末,我跟著隔屋嬸母一起去西山采茶。
西山茶葉好,薑婉寧愛喝。
回來時日頭已晚,便一起湊了些錢坐著牛車回來。
然後呢?
然後薑婉寧說我鋪張浪費,沈盼陽說我懶蟲,連幾步路都不肯走。
漸行漸遠的馬車壓過枝條,響起費力的吱呀聲。
或許,我該傷心的?
可是屬於阿塵的回憶在漸漸散去,感情也在慢慢消散。
所以,這顆心臟,它在平穩跳動,沒有任何不適。
我隱約記得,從前這天,要忙的事情是很多的。
想不起來了,幹脆不想。
就這樣一直愜意的躺著,躺到日薄西山,躺到那三人回來。
薑婉寧提著一隻燒鵝,聲音難掩喜悅,“阿塵,我們回來了。”
“飯做好了嗎?”
我打了個哈欠,嘴唇努向廚房,“日頭熱了,自己去盛點稀粥喝罷。”
薑婉寧有些不可置信,走到爐灶旁掀鍋一看,當真隻有一點清粥和幾根鹹菜蘿卜。
她眼皮肉眼可見的跳了三下,
“阿塵,今天怎麼可以喝稀粥?你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