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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臣佞臣
敘白

第12章

官鬼(四)

8

梁長風快馬加鞭,於山道將曾應截下。

同曾應一起的,還有他那位身懷六甲的夫人,因夫人月份大了,故而趕了馬車,走不得太快,這才讓長風半道追上。

見自己被長風帶人截下,曾應的神情既意外,又不覺意外,好似知道早晚會有這一日,隻苦笑著朝長風拱了拱手,又指了指山道一側山民廢棄的茅草屋,“賤內身懷六甲,還望大人體恤,切莫嚇壞她。曾某絕不半道再逃,隻求大人準許曾某單獨與賤內到裏麵談談,安頓好後事,便隨大人回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梁長風本就不欲為難他,更何況也不忌憚一個讀書人能有什麼大動作,能在他眼皮底下逃到哪去,便也應允了他,又命人將茅草屋圍守,便候在外頭。

不知是過了多久,便見那挺著大肚的曾夫人步履踉蹌地出來,麵色蒼白,眼眶通紅,險些站不穩。

長風麵色一變,“他人呢!”

婦人未語淚先流,直接哭暈了過去。

此刻長風的麵色十分難看,令人破門而入……果然便見,那曾應用麻繩將自己吊死在了茅草屋裏。

“即刻派人回去,請大人和夫人過來!”梁長風冷著臉喝道。

9

顧衍之和趙玉卿趕到時,長風的麵色依舊難看,向顧衍之請罪道:“是屬下大意了……”

顧衍之輕歎了口氣,安慰道:“不怪你。你也不必多想,與我一道在這等候玉卿的結果吧。”

因為有了先前張、魏二人的事,這次趙玉卿格外留心,從茅草屋裏出來,還是向顧衍之搖了搖頭,“確是畏罪自盡無疑,不過……那曾應渾身上下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致命傷,唯獨十指燒得血淋淋的,是新傷。這就不知是何意了。”

“大人!”就在此時,有人來報:“馬車上有整整兩個包袱的白銀,就藏在座下。”

這財力,遠遠不是曾應這種食俸祿的七品縣官所有的。

“曾府那邊……也有土層被挖掘過的痕跡,埋了不少箱子,不過,都是空箱。”觀今後一步趕來,將這消息一並帶來,“順道……還挖到了一具男屍,腿骨有明顯舊傷。”

是挖到“沈知州”的屍骸了。

顧衍之默了默,方才道:“回去吧,將曾應屍身與曾夫人一並帶回去,再請個大夫替曾夫人看看。另外,這裏發生的事,也一並傳話給各位知縣吧,讓他們在州府等我。”

馮保等人聽說曾應死了,早早便已候在州府,顧衍之又親自將曾府發生的事告知眾人,“想必這兩日發生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凶手已畏罪自殺,此案,也是時候該結了。”

“沈大人……我是說,假冒沈大人的人,當真是曾應所殺?張、魏二位大人之死也是曾應所為?”馮保等人似乎至今難以置信。

顧衍之笑道:“曾應曾暗中調閱州府賬冊公文,就在假知州出事之前,曾應察覺假知州李代桃僵斂得巨財,早在七八年前赴任途中便慘死的沈大人的屍骸也應該是那時候找到的。曾應非但不想著將其告發,反而將其殺之,埋屍家中,又策劃了一出鬼祟殺人案,好將贓物據為己有。

“曾應此番稱病離府,想來是想安頓身懷六甲的妻子再行圖謀,不想行事暴露,內子也已再三確認曾應乃自盡,這是畏罪自盡了,曾府家中發現的埋屍與其隨身攜帶的巨額贓銀便是證據。隻可惜,昨夜已故假知州的遺孀曾來尋我,曾應有錢能使鬼推磨,讓人截走她們,意圖滅口,如今生死未卜……”

“可曾應死之前,為什麼要將自己的十指燒傷?”趙玉卿恰到時候地問了一句。

顧衍之朝她看來,嘴角微微一彎,“這正是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我想,也許他是在告訴我們李代桃僵之事,隻需讓吏部比對指印,便能查清誰才是真正的沈遇,誰又是冒名頂替。此舉,是希望將功折罪,好在死後能保全妻兒。”

思及此,顧衍之又道:“此案徹查下去,便事關三個案子,七年前的李代桃僵案,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案,吏部也將受牽連,難保其中是否有人玩忽職守,有人受賄勾結。”

“大人,我聽說昨夜沈夫人來找您,雖什麼也沒說,卻送了一封密信,真奇怪,還特意囑咐要等我們離開眉州後再開,也不知是什麼名堂?”觀今想起此事,還有些歎息,“可惜那曾應死了,沈夫人是死是活身在何處,還得等他那暈死過去的妻子醒了才能問。”

顧衍之點了點頭,“也罷,案子已結,今夜你們便命人收拾收拾,明日我們便走吧,曾夫人醒後審問之事,便交由馮大人諸位吧。至於那封密信,便聽她的,等回了京,再一並作為證物呈上便是。”

10

打發走了馮保等人,顧衍之一行人便回了下榻處,他此行所帶的隨從本來就不多,東西也早早收拾好搬上了馬車,馬料也喂好,隻待明日一早便能出發。

這夜,趙玉卿也正在屋內收拾剩下的貼身衣物,顧衍之則坐在趙玉卿身側給她打下手,院內靜悄悄的,大夥兒也都早早歇下了。

就在此時,頭頂忽然一聲巨響,緊接著就是一道黑影伴隨著凜冽的殺氣從上方破瓦衝下,趙玉卿隻覺得迎麵一道冷風,繼而冷光一閃,是刺客手中的刀泛著冷光,朝著趙玉卿和顧衍之而來,趙玉卿下意識地伸手一擋……

幾乎就是同一時間,顧衍之將趙玉卿帶至身後,他們屋子的門也讓人從外頭破開,這次衝進來的是渾身肅殺之氣的長風,帶著一批手底下訓練有素的邏卒,似乎是早有準備,隻等著來個甕中捉鱉。

果不其然,那刺客察覺上當,當即欲圖衝出,長風也不攔他,直到把人放出了屋子,放進了院子,外頭才傳來一陣混戰交手的聲音,原來是不止一個刺客,刺客都被趕到了院子裏,長風才給他們來了個一網打盡。

外頭的局勢漸漸控製住了,觀今才火急火燎地衝了進來,一看顧衍之和趙玉卿二人都沒事,這才鬆了口氣,方才有心思打量著頭頂上那塊碩大的缺口,可不就是正巧在他們頭頂上方?

又見趙玉卿神色如常,連鬢發都沒亂了分毫,觀今好生佩服,問道:“夫人您都沒被嚇到嗎?”

趙玉卿聞言,一臉平靜而又嚴肅地看向觀今,回答他:“嚇到了!”

“哦……夫人真是謙虛。”觀今將信將疑,畢竟對方這樣子,實在不像是會被嚇到的……

“……”趙玉卿一時竟無言以對。

突然有這麼個人影從頭頂破瓦而入,能不被嚇到嗎,雖說早知長風他們帶著人馬設伏,可這樣不好,這樣真的很不好,她真的很想給長風提提建議,雖說要偽裝院內無人,也不用裝得那麼像,不用躲得那麼遠的!

直到長風在外頭請他們出來,顧衍之才領著趙玉卿和觀今一道出來。

長風已經將刺客盡數拿下了,其中三張,著實是熟麵孔,一個是彭山縣事馮保,一個是丹棱縣事高崖鬆,還有一個,便是眉山縣丞馬三。

馮保就是再傻,也知道今夜自己是上了顧衍之的當了,頗有些不甘心,“你如何知道我們今夜會來?!”

顧衍之索性便讓他們當個明白鬼,“‘沈夫人’昨夜的確是來找過顧某,卻隻欲言又止便離去了,什麼也沒說,密信更是子虛烏有,因其並不能確信,我會不會像此前的張、魏二人,不敵你們,死在這裏,因而才中途遲疑反悔。但……你們信了,想來她們眼下就在你手中,你也定然對其逼供過,她們實話實說,可你對密信之事卻寧可信其有。再加上我說過此事牽連吏部,定會徹查官檔,爾等,才慌了神。”

那沈遇七年前便死於赴任途中,假知州實乃匪盜出身,名喚高有道,拿著沈遇的文書李代桃僵,貪墨斂財,吃了好處,便用同樣的手段,陸續將自己手下的一批匪盜弄來了眉州,山高皇帝遠,匪盜成了一方父母官。

自然,一批匪盜,大字不識幾個,哪會理事,高有道隻能重用曾應那毫無根基的愣頭青,總得有人要幹活。

“讓顧某來猜猜,那高有道被殺的原因……左右不過是斂財巨數,卻與爾等分贓不均,產生分歧,又氣惱高有道暗中將財物轉移,故而痛下下手,對吧?你們留著高有道的遺屬,無非是覺得她們不可能對高有道獨吞的錢財去向一無所知。”

高有道一死,他們拿死去多年的沈遇屍骸充數,散布鬼祟之言。又唯恐新任知州為難他們,發現端倪,故而才布了個張懷先、魏康允二人遭鬼祟所殺的假象。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可惜就在此時,高有道李代桃僵之事被挖出,張、魏二人被謀殺卻被偽造自殺也被看出,高有道遺孀又來找過我,且還發現,那曾應早早就在暗中調查過舊卷和賬本。”顧衍之似笑非笑道:“我們要結案,爾等便索性讓我們順利結案,曾應也是要除的,索性,便借刀殺人,借我們之手逼死曾應,又讓曾應背了畏罪自殺之名,好一個一箭雙雕。”

曾應已察覺自己暗中調查高有道、馮保一行人之事敗露,便想著保全妻兒,將妻兒安全送走。

前頭有張、魏二人被偽造自殺,對於曾應自盡之事,他們自然會格外謹慎,如此,便可坐實了曾應畏罪自殺之名。

那馮保似還有不甘,冷笑道:“顧大人說我借你的手逼死曾應,我怎知曾應會突然上吊,顧大人此言未免牽強,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休想狡辯!”觀今可不像顧衍之那般好脾氣,確定長風已將這夥匪盜押得嚴嚴實實,觀今才上前狠踹了這巧言令色的老頭一腳,“那曾應分明是被你們這些匪盜逼得自盡的!因為他知道,隻要他死了,妻兒一定能安全,你們會放過他那身懷六甲的妻子和腹中孩兒一命!”

因為,那曾夫人分明就是馮保的人!一群匪盜重用了一個正兒八經的小官,能不忌憚,能不插入暗樁嗎。

除了她,還有誰能在曾應的馬車上暗藏那樣一筆巨款,除了她,還有誰能夠在一番茅草屋的密談後,就讓曾應心甘情願自盡?

曾應知道真相後,必然是絕望的,自己一言一行,早在妻子監視之下。可兩相權衡,他還是選擇保全那未出世的孩子,選擇自盡。

但曾應也不算愚鈍,他臨死前燒傷十指,就是要提醒天家禦使唯有吏部徹查官吏身份,才能知曉一切真相。

任何證據都有可能被馮保一行人銷毀,人也可以滅口,唯有屍體,是他們不敢亂動的,這也是……曾應絕望之下,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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