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的車輪歪歪扭扭曲曲彎彎到了民國時期,這個古老村寨的百姓仍然沒有過上太平的日子,依然被災難的陰雲籠罩著,天災人禍就像懸在空中不可預知的炸彈,隨時都可能向這個村寨傾瀉下來。盡管如此,這裏的百姓還是得繼續生活下去,也就把災難視作生活的一部分,聽天由命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無怨無悔地數著指頭兒過日子,就像沒有思想的牛馬一樣,用自己的筋骨和汗水換得延長生命的食物。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個村寨靠著黃河自然是靠黃河吃飯。村寨裏的百姓吃的是黃河灘耕種出來的糧食,喝的是黃河水,黃河灘裏的蒲草蘆葦為窮苦百姓修房蓋屋提供了材料,窮人用黃河灘的黃土夯出的土坯砌牆壘院,連他們盛裝糧米的陶器都是黃河灘的膠泥燒製的。黃河就像不知疲倦的母親一樣喂養滋潤著這一方百姓。黃河母親百折不撓的性格基因遺傳給了她的子孫,使她的子孫後代麵對天災人禍仍然頑強不屈地生活繁衍著。
在辛亥革命民國成立以前,寨子裏的這個村莊就早已有了名字兒,叫“葫蘆莊”。
葫蘆莊大多數是窮人,不少人家好幾代一直都是窮人,他們也弄不清楚到何年何月不再貧窮,過上富裕的生活成了他們縈繞心頭久久期盼的夢想。甚至他們做夢也往往做的是窮夢,偶爾有幸地做了一個富夢,他們往往會高興得幾天合不攏嘴兒,逢人便說:“真是稀罕啊......俺終於做了一個好夢!”並把好夢的夢境細節說得很是詳細。
雖然貧窮不可能存在基因傳承,但生產資料和財富是存在傳承的。由於土地掌握在少數富人手裏,沒有自己的土地想富起來很難。沒有土地沒有經濟資本的戶家,隻好無奈地把貧窮傳承給他的子孫後代,甚至越傳承越貧窮,以至於窮人窮得懷疑其祖上的血統有問題,或斷定老天爺給的就是這樣的窮命兒,那就隻有認命吧!
葫蘆莊雖然大多數是窮人,但窮人繁衍子孫的能力要比富人厲害一些。
富人是靠銀子生活,窮人是靠勞動力生活,沒有子孫哪來勞動力?所以窮人隻有加勁兒地生育,哭笑不得地繁衍著子孫。窮人家的孩子是沒錢讀書的,所以文盲“睜眼瞎子”越來越多。絕大多數窮人的孩子都是文盲,他們的父母、他們的爺爺奶奶,甚至爺爺奶奶的父母也都是文盲,這在那個時候的中國是普遍現象。可以想象出來,這樣文盲遍地的國家、這樣文盲遍地的民族,能有什麼前途?
在村裏一對兒夫妻生養六七個孩子並不稀罕,雖然養育艱難,但既然生出來也能湊合著養下去,隻要不出現天災孩子也很少有餓死的。生出一個男丁就等於生出一頭牛馬驢騾,養大好耕田種地,生出得越多越好、多多益善。若生出的是不能幹重活兒的姑娘,就再加勁兒期望能夠生出男丁出來。重男輕女是無法避免的,老百姓對重男輕女一點兒也不避諱。並非窮人骨子裏不喜歡女孩兒,而是窮人得靠力氣和勞動才能生活,沒有男丁如何耕作?糧食從哪裏來?再說女孩兒從小就得纏足,纏得幾乎殘廢的小腳兒是下不了田地的。所以這個村子盡管以前人口屢次遭到殺戮,但到了民國初期人口仍然比清朝時期多,大約有將近千把人口。
葫蘆莊雖然大多數是窮人,但猛一看上去並不像貧窮的村莊。財主家蓋有不少青堂瓦舍的屋宇,有些大瓦房的頂層還修有女性家眷住的繡樓。街市兩旁有不少做生意的店鋪,咋看起來像一個熱鬧繁華的小鎮子,都是清一色的漢族人。有幾個大姓的家族還修有古香古色的祠堂,祠堂裏供奉著家族先人的牌位。中國傳統的祠堂文化一直伴隨著中國的封建社會,它是封建社會一個不可缺少的文化元素。說它是文化一點兒也不牽強,祠堂就像一個不是學堂的學堂、不是教育機構的教育機構。一個家族的祠堂裏經常會讓本族讀過書有學問的人給族人講述儒家經典,會請本族德高望重的老人講述本族先人的榮耀事跡,以激勵族人奮發向上求取功名光宗耀祖。祠堂除了崇宗祀祖,有的家族的祠堂裏還張貼有族人應該遵守的道德規範,無非是教育族人遵紀守法,明明白白做事兒,堂堂正正做人。祠堂裏受人尊敬說話算數兒的人兒,都是其家族德高望重輩分高年齡大的人,尊稱為族長,家族裏遇到重要的事情,譬如婚喪嫁娶、過繼子女、對老人贍養之事,常常都在祠堂裏商議解決。一般說來家族與家族之間平時很少有糾紛和摩擦,都是本著聖賢遺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和睦相處。偶爾家族與家族之間產生利益糾紛,或此家族與彼家族的人出現打架鬥毆的事情,皆有雙方族長本著互謙互讓商量解決,很少有把事情鬧騰訴訟到官府去的,這也給官府省去了不少麻煩。祠堂的存在和功能,頗有點兒鄉民自教和鄉民自治的味道。
葫蘆莊這個村名兒並非官方或權重位高名人之士起的,而是人們自自然然叫出來的。這與村民們的傳統種植產業有很大關係,當然葫蘆莊肯定與葫蘆有不解之緣。葫蘆在當地的種植和發展除了經濟原因,更重要的是黃河岸邊的老百姓離不開葫蘆。
要說葫蘆莊還真是是名副其實的葫蘆莊,離開葫蘆這個村莊也許就不能稱其為葫蘆莊了。
葫蘆也是這個村子農民的主要經濟來源,除了賣葫蘆就沒其他掙錢的門路了。農民收獲的糧食不是遇到特殊情況是不賣的,除了向地主交租和上交皇糧,餘下的糧食能顧住吃飯也就不錯了,農民一年到頭幾乎沒有多餘的糧食,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往往用野菜麩皮充饑。
村莊裏很早以來就有種植葫蘆的傳統,除了好田地耕種糧食以外,田間地頭房前屋後和不長糧食的荒地都種上了葫蘆。種葫蘆不需要好田地,越是坑坑窪窪、爛磚頭爛瓦塊兒成堆的地方,葫蘆越是長得旺盛,而且不需要施肥不需要鋤草。當葫蘆的藤蔓開始瘋長湊合搭個架子就行了。葫蘆藤兒橫七豎八纏繞在架子上,開過乳白色的小花兒,青澀的小葫蘆就結滿了整個架子。大小葫蘆懸掛在架子上,直到秋後一身絨毛的青澀小葫蘆長成了光溜溜的深綠色的大葫蘆,架子被沉重的大葫蘆壓得承受不了,農民就可以采摘了。采摘後就可以把帶著秧兒的成熟的葫蘆,掛在向陽的牆上或掛在大樹上晾曬了。晾曬一些時日,葫蘆就變得周身布滿了暗灰色的斑點,葫蘆上就像鍍上了一層金黃色。金黃色的葫蘆若是淋了雨或濕了水,就會變成豆黃色。以後這種豆黃色再也不會有任何變化了,會一直保持在葫蘆的毀滅,除非人為地漆上別的顏色。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好像這種耐旱耐荒的植物,是專門兒來惠及黃河灘的老百姓似的。
由於黃河經常發大水,村民們為了大水來時不被淹死,就把浮力很強的葫蘆作為救生工具,幾乎每家每戶都備有幾個大葫蘆。有的講究人家,還把葫蘆刷上好幾道清漆,外麵用細麻繩編織的網套兜著。讀書識字兒的人家,有的還在葫蘆上刻上詩句或俚語,給土裏土氣的葫蘆,增加了一些文化元素和浪漫情趣。有的愛在黃河裏討生活的人兒,還把一些葫蘆捆綁成葫蘆筏子。這種葫蘆筏子雖然沒有羊皮筏子結實耐用,但要簡單經濟一些,浮力一點兒也不比羊皮筏子差。葫蘆除了這些用處,鋸開還能當做舀水的瓢,葫蘆莊村民家裏舀水的工具幾乎都是這種葫蘆瓢。要是把葫蘆填充進火藥安上炮焾兒就是一個大炸彈,對付攻寨搶劫的土匪就派上了用場。好看好玩的丫丫葫蘆是有酒癮的人的最愛,也是遊醫郎中裝藥的盛具。
葫蘆莊肚裏有墨水兒的人兒還編了幾句村諺俗語:
葫蘆莊裏有葫蘆,大小葫蘆用處多。
大的葫蘆幫鳧水,捆成筏子鬥漩渦。
葫蘆裝進黑火藥,土製炸彈保村落。
丫丫葫蘆雖然小,醫病郎中能裝藥。
冷天盛酒能保溫,熱天灌水能解渴。
葫蘆莊這個村名沒什麼不好聽的,但說起來有點兒繞口。有時候人們幹脆把“葫蘆莊”叫作“古寨”。說起“古寨”,村裏村外的人們也都知道說的就是“葫蘆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