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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媚仵媚
綰卿小姐

第25章

魏媽媽

回到李誼給她準備的房間,湯桶屏風已經備下。

沐浴過後掃除一身疲乏,武飲冰開始享用飯食,伸手一觸,竟是溫的。

往桌下一瞧,竟有小爐微火一直溫著一盞薺菹牛肉羹,禁不住讚歎舒王府用器之精致,連飲冰坊都沒有,定花費不小。

盤桓心中的大事已了,她心情已舒暢不少,用罷餐食,起身端詳整個房間。

這裏是後院一間耳房,房雖不大,但布置也不含糊。

架上有幾本論語左傳,還有廬山遠公話之類的話本,她拉開架下衣篋,裏頭備著幾套尋常男裝,她拿出一比,居然合身,頓時心中一暖。

這難道都是那個脾性難測的舒王殿下準備的?

想法方一冒出,便被她及時晃頭掐死。準是他隨口吩咐管事,貴人家的管事哪個不是辦事周到妥帖。

夜深幕重,她撚滅燈盞,躺回窗邊的胡榻上,聽著窗外融雪滴答,腦中回想今天發生的事。

阿爹,林霽,小太監,冰窖……他們究竟得罪何人,要將他們悉數滅口?

她忽想起,自從林伯父去世之後,她有一次曾無意中靠近過那間冰窖,是阿爹及時出現攔住她——

“再往前走就是刺骨冰淵。”

阿爹無因無果的話她當時還當說笑,如今忽然明白,這深淵縱使深不可測,足以折膠墮趾,她亦是不得不跳了。

白日消耗太多,她沒堅持多久便眼皮打架,蒙蒙睡去。

*

武飲冰懶散慣了,次日差點沒醒來。匆促打理好形容,便跟著李誼後頭鑽進馬車,甫一落座便打了個大大的嗬欠。

外廂暖陽高照,舒王府的馬車十分寬敞,她寬坐其中又開始打盹。

李誼沒眼看,用折扇敲她腦袋,“一會你給我機警著,別露餡。”

她吃痛收斂,心生不悅,故意奪過折扇展開替他扇風,臉上掛笑道,“奴機靈著,您放心。”

冷風伴著二月微寒一縷一縷地灌進他領口,李誼睇了她好幾眼,可惜對方渾然不覺似的,仍在賣力扇風,遂沉歎口氣,麵無表情地閉上眼。

午時雖不是平康坊最熱鬧的時候,但經曆一夜的修整,南中北曲的花娘們也陸續起床接客了。

各家花樓門口,桃紅柳綠慵懶地撲著竹扇朝過往行人施媚,可惜這個時辰的路人似聖賢附體,並不駐足,她們也不甚賣力。

一架氣派的馬車闖入街曲,緩緩停於重樓門前,引得整曲上下駐足。出來迎客的花娘以扇遮麵竊竊低語,連尚在梳洗的都從閣樓裏探出頭來,與姐妹低悄議論。

馬兒不奈地噴鼻跺蹄,一個灰撲的身影提前躍出簾來,搭好轎凳,架好胳膊,隨著懸鈴叮響,門簾後出現一張冷俏淩厲的麵孔。

武飲冰將胳膊往前遞了遞,“殿下,當心。”

李誼沒好氣地瞧她一眼,握住她遞來的肩膊,施然下車。

鬢發還未抿好,鳳樓的魏媽媽攏了外衫便腳下生風,急忙出來迎客。

“這不是舒王殿下麼,您可有日子沒來了,可是政務繁忙?來了便好生鬆快一番,快裏邊請……”

看著魏媽媽熟絡地朝他獻殷勤,武飲冰不禁斜睨著李誼腹誹:您還真是常客。

魏媽媽伶俐往後一探,“喲,這不是五東家嘛,如今也跟著一道蒞臨,桃枝春信練了新曲,盼著您好些日子,生怕您不來……”

李誼凜著眼風回敬武飲冰:沒有你常。

二人步上台階,魏媽媽眼見這小尾巴顛顛地跟著,怕是混成了王爺的近侍。素知舒王韻事的她也不多嘴,隻領著一眾花娘在後舌燦蓮花的恭維,冷清的鳳樓一下熱鬧起來。

“樓上暖閣早就為您備好了,歌舞酒食即刻就來,還請殿下稍候片刻,秋杏!”

魏媽媽指了一個花娘,秋杏笑吟吟地上前,卻被李誼展扇拒絕,“魏媽媽,本王今日特來尋你家花楹,不知她可有空?”

“有有有,您大駕光臨,即便有局也得替您推了,不知殿下今日是打茶圍還是出局?”

魏媽媽笑得皺紋迭起,見李誼不吭聲,心裏犯嘀咕。

莫不是要過夜……

她曉得舒王的規矩。雖打賞頗豐,但未免留下骨血授人把柄,舒王過夜從不留人。她生怕折了花楹這棵搖錢樹,犯了難。

“哎呀,不是奴家藏私,能伺候殿下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她們都盼著機會,可奴家幾年才養出一個花楹,鳳樓上下就指著她養活呢,五東家也是知道的,殿下您看這……”

武飲冰眼力活泛,上前遞上一錠金,“媽媽,我們殿下隻是想找楹娘敘個話,費不了多少功夫。”

魏媽媽兩眼放光,餓虎撲狼似的捉住那金錠。

“二位貴客太客氣了,快請快請。”她順順胸脯長舒口氣,滿心歡喜地收了金子,忙不迭親自將他們引至閣樓:

“有事隨時吩咐,奴家就在樓下候著。”然後低眉順眼地扣上門。

花楹從軒窗探見樓下動靜,提早做好準備,當下拎著裙擺款步近,“奴家拜見舒王殿下。”

武飲冰勤快地拖出案底胡床,服侍李誼坐下,對這裏輕車熟路,不等花楹動手,兩盞熱茶已然備妥。

花楹餘光瞥見二人怪異的相處,一時不知是何狀況,心中亦在打鼓。

片刻,李誼終於發話,“起來吧。”

“謝殿下。”

李誼啟蓋,拂了拂飄在水麵的薑椒,“坊間都傳,花楹娘子絕世無雙,神明見之入凡塵,今日一觀,果然如是。”

花楹盈盈巧笑,倩倩福身,“殿下過譽了,奴家不過風塵中人,幸得殿下垂憐,便是奴家最大的神明。”

“不知娘子本家芳名為何?”

花楹瞟了武飲冰一眼,對方也是一臉大惑地望向李誼,她不敢賭,便撒了謊,“奴家母家姓花。”

“是哪裏人氏?”

“長安縣。”

“在鳳樓幾年?”

“一年餘。”

李誼氣定神閑地抹抹杯蓋,就著茶碗飲了一口放下,“可本王為何查到,長安歸義坊的花楹在建中元年便已病故,那如今站在這裏的花楹,又是誰?”

花楹一聽即跪下。

“殿下……”武飲冰也慌了,從旁扯他衣袖,近乎悄聲,“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李誼渾然不顧,“你可知依唐律,諸詐除、去、死、免、矯充官戶奴婢及私相博易者,徒二年,本王可隨時著大理寺將你羈押。”

這舒王怎麼翻臉比翻書還快?

武飲冰聞言立時跪擋在花楹麵前,“殿下,楹娘的身份是奴花錢替她置辦的,奴乃朝廷欽犯橫豎都是死,要殺要剮隨殿下意。”

奴?花楹微微怔訝,探手將她拉到身後,躬身跪拜,“殿下,恕奴家多嘴,奴家一年前便該是個死人,幸得五東家相救,本已欠她一命,今日之事與她無關,望殿下高抬貴手,奴家一條賤命死不足惜,不想牽連她。”

武飲冰還想爭辯,花楹讓她不要添亂。

李誼望著二人你爭我搶,漫然一笑,對花楹道,“你是不是猜到,我不會對你怎樣。”

武飲冰一怔。

花楹不敢抬頭,“奴家也是方看明白。殿下既然帶著五郎來,想必摸清了奴家底細,若非有所問,不至於特意走一趟鳳樓,更不會再此與奴家多費口舌。至於故意試探,也是在敲打奴家,奴家有把柄在殿下手中,不可妄言。”

李誼淡笑,展手一邀,“直言快語,不愧是林少卿的千金,坐。”

二人這才起身,花楹應邀落座,武飲冰又被他戲耍,怏怏拖步去身後站著,被李誼支使去烹茶。

花楹先行發問,“不知殿下欲問何事,奴家定知無不言。”

李誼注視著她,久久方開口,“聽小五說,你在林府見過仇敬忠。”

他對武飲冰貌似親近的稱呼讓花楹有些在意,但她暫無暇細品,而仇敬忠這個名字,明顯宮中起名的習慣,她轉瞬便反應過來,“他……是太監?”

“不錯,楹娘子此前不知?”

滿頭珠簪輕輕晃動一下,“奴家第一次聽聞他的名。”

“具體說說他在林府的事吧。”

花楹陷入回憶,“這個人約莫一年前被父親帶回家中。依理而言,外男不便進後院,但父親非但不避忌,還親自照拂住在後院偏房,采買食藥時還要上鎖,弄得母親懷疑他是父親在外私生,兩人冷戰了很長一陣子。”

武飲冰撥鹽添水,從旁豎著耳朵。她聽花楹說過仇敬忠在林家住過一陣,但如今才知還需要醫藥,這跟她判斷的中毒相吻合。

花楹接著道,“後來他忽然失蹤,奴家偶然翻到家中賬目,發現父親自此之後花錢如流水,母親反複追問他也不說用途,還跟母親大吵一架。”

武飲冰插口,“林伯父用這筆錢稅了飲冰坊的冰庫。”

“冰庫?”花楹不料,可一想一切又都合理了,“怪不得,可是家中並無飲食冰物的習慣,父親為何要花重金……”

話音未落,她自己便已聯想透徹,驟然身子冰冷發僵,“難道說,是父親……”

花楹騰得一下站起來,“絕不可能,父親一生勤謹,在大理寺直麵凶徒眾多,若他要殺人斷不會將人存入冰坊,徒增嫌疑,大可一把火燒了毀屍滅跡。”

她朱唇咬得發白,仿佛二人皆是虛空,顧自轉身絮絮,雙眼發紅。

“一定是父親知曉了什麼,才被人滅口,所以他的死,也不一定是為那樁貪墨案……”

雙瞳似突然找到焦點,花楹轉回撲通跪下,淚眼婆娑,“父親的案子定有隱情,望殿下明察。”

不知是否這番杏花帶雨的哭訴起了效用,李誼的麵色和緩了些,“本王記得,明日是你父親的忌日。”

“是。”花楹垂淚。

李誼又與她敘了些舊事,再無特殊發現,也未落下準話,便命武飲冰賞錢,拾起案上折扇動身下樓。

花楹見她掏錢要走,趁李誼下樓,一撲抓住她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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