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同事Ⅱ

韋小潔胸有成竹：“打版好的樣衣已經確認過了，工廠這兩天就在加班加點趕大貨，基本上下周就可以先出一部分。”

“好，那圖的部分呢？”

“模特圖和單品圖我這都修差不多了，這周單品鏈接建好就能直接發布。包括通稿中需要用到的圖我也單獨整理出來了……”李子邊說邊偷偷瞄向柴力。

“OK，那現在就差宣傳稿了對吧。商品鏈接先不急，你可以這兩天先上傳在係統後台裏備著，等咱們通稿出來後統一發布。”路廣誌搓了搓手指，打斷了剛準備發言的柴力，“柴力，你那邊的銷售渠道照常推進就行，我在想這次聯名的宣傳文案不如就讓閆悅來寫吧，反正之後她主要負責市場部這塊兒，你們術業有專攻，各司其職也能提高下效率。”

沉默三秒後，柴力答得故作輕快，“行啊，挺好。”但情商低如韋小潔，也看出了他心懷不忿的情緒。

“閆悅，是這樣啊，最近我們和一個國外的大咖藝術家合作了一係列聯名款，現在就卡在宣傳稿上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描述下這個係列，在麵料工藝上有啥不懂的，問我問小潔都可以。”路廣誌邊說邊把手機屏幕上那位外國藝術家的Instagram主頁截圖懟在閆悅麵前。

“這位Brandon是瑞典的一位做攝影出身的藝術家，是我朋友推薦給我的。你看，他最擅長的呢，就是拚貼藝術玩法，把不同元素組合在一起，比如這張，拿瑪麗蓮·夢露的舊照片和他自己拍的Coachella音樂節現場拚在一起，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不過感覺還挺有意思的。是吧？”

閆悅敷衍著點頭表示讚同，但看著截圖心想：這兩萬不到的粉絲量也配叫大咖？

路廣誌好像看出了閆悅內心的OS，撓撓頭，像是在給自己強行挽尊：“現在國外的很多設計師價格其實都很虛高，擺明了覺得咱們好像隻有人傻錢多一個特點。在這種事兒上咱們還是要有民族氣節嘛！不是什麼人都能任由他們漫天要價的。”

閆悅樂了，默默在腦海裏反擊：咱至於把這事兒上升到國格高度麼？

以及她也真的好奇，像這種百度詞條都不超3頁的人，聯名合作的價格恐怕最多也就是五位數的最低檔吧？

好在路廣誌並沒有體會到閆悅的笑隻是譏諷，而純粹是被自己有理有據的發言所打動，講起話來愈發慷慨激昂：

“我覺得Brandon還真是個值得挖掘的潛力股，你看他作品裏這些有意思的反差，我覺得不比現在那些功成名就的大師差多少啊！當年巴奎斯特不也是從街頭塗鴉做起，一直默默無名，直到後來被安迪，那個安迪什麼來著，搞波普藝術那個——”

“安迪沃霍。”閆悅麵無表情迅速補上了路廣誌的卡殼。

“對，安迪沃霍！直到後來被安迪沃霍看中，後來變成現在亞洲拍賣史上最貴成交金額的畫家！既然我們都是喜歡藝術的，總要有點大局意識才配得上今後更好的發展嘛，要現在就抱著迷信名氣的市儈眼光，那我們還怎麼指望將來真有咖位大的合作夥伴願意賞識我們呢？”

聽完路廣誌的發言，閆悅反倒不好意思了。

她有點心虛自己剛才第一眼看到Brandon主頁截圖的表情是不是奚落得太過明顯，趕忙為自己找補：

“名聲大小這種運氣占主導構成的因素，有什麼的？既然公司選擇了Brandon，肯定有他的亮點所在。隻是在放大價值的層麵上，我覺得我們還可以有更好的處理方式。”

閆悅邊說邊順手打開手機裏的備忘錄，手指翻飛敲打著鍵盤：

“我是這麼想的，剛才誌哥你說Brandon是瑞典人，那我們可以就他的學曆進行渲染，他尚未出名不重要，他讀藝術時的校友肯定有出名的吧？瑞典的國立藝術設計大學、皇家藝術學院、貝克曼斯學院，都是提出來人人皆知的高等學府，也出了不少業界名人，有這樣的強大背書，至少寫出來就足夠唬住一大票門外漢。所以他是哪個學校的？我現在記下來就可以立馬給他包裝出一段非同一般的人生故事。對了，回頭你讓他多發一些在瑞典的照片，最好拍得做作一點。比起他的作品，通稿中他在瑞典大街小巷上的憂鬱姿態，更容易讓大眾對他有高逼格的印象。”

“呃，他沒上過大學，而且他現在人也不在瑞典，就擱798那附近住著呢……”路廣誌聲音立馬低了8度。

閆悅竭盡全力不讓自己做出翻白眼的下意識動作，我說呢，所謂朋友推薦給你一位藝術家八成就是你跟窮老外在望京喝了頓酒吧？

但她吞了口口水，強裝鎮定：“這也沒關係，總歸人們還是容易對北歐人有不諳權利深藏功名的天生好感，那這次他跟咱們在合作設計的元素上有什麼新奇的點麼？”

“這個好說！”路廣誌終於又恢複到眉飛色舞的狀態，“我們這次和Brandon的合作就是用他最新的作品作為印花點綴在衣服上，正好融合了咱們中國的五行——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素，一會吃完回去你跟李子要下圖看看，想想怎麼描述。”路廣誌眼睛轉了轉：“咱爭取這周五之前做出來盡快發布。沒問題吧？”

“這麼點兒活還用一周？今天下班前我就可以先整出來一版給您看一眼！”

閆悅隻顧自己說得爽，都沒注意到三位同事複雜的目光，尤其是柴力，頗有種“就數你厲害”的譏諷。

“行啊，可以可以！”不知道是否存在自戀的錯覺，閆悅覺得此刻她說完後，路廣誌眼睛裏都在放光。

午飯後回園區的路上，三位男士並排走在前麵抽煙，韋小潔偷偷湊在閆悅身邊小聲發問：

“你真能一下午就搞定？誌哥要求可高了！”

“這有什麼？不就是誇衣服多麼多麼厲害，把圖案創作的立意編得高深一點就好嘛！”

“哦，之前你沒來的時候，是柴力在寫這個，他寫了三四遍誌哥都沒給通過！後來誌哥才決定再招一個文字能力強的，多把控下文案輸出。”

閆悅終於明白柴力剛才眼神裏的不甘，但並不為然，輕蔑地笑笑：“所以他覺得我剛才那麼說是駁他麵子了唄？這有什麼的，我來又不是為了趕他走，幫他緩解他不擅長的部分，他不還能輕鬆一點麼？”

“話是這麼說，但自己做那麼久都沒做好，突然來個新同事迅速完成，我想是個人心裏都會不舒服吧。”韋小潔邊說邊若有所思聯想到自己：“要是之後品牌做大了又招一個新設計師，如果那個人各方麵都很強的話，我覺得對我而言還挺不是滋味的……”

“強者互助，弱者互撕。”閆悅仍是高高在上的“過來人”姿態：“換成我遇到類似的情況，我隻會把重心放在怎麼拉攏對方的手段上，好讓老板知道，那個人的出色離不開我的幫持輔助。”

韋小潔沒接話，隻在腦海裏反複咀嚼著閆悅的價值觀傳授。

她想不通，怎麼這女孩看樣子頂多比自己大個兩三歲，就能說出這麼像TVB劇裏壞女人的台詞？

的確，對於韋小潔而言，人生的意義隻存在於“吃得好、玩得好、戀愛談得好。”

雖然在北京這個大城市她的家境還排不上號，但作為本地人，父親是機關領導，母親做綠化帶生意，也算能拉開與60%左右同齡人的距離，殷實的成長環境足以把她的成長軌跡包裹得十分“陽春白雪”——本來她被安排好的人生計劃和自己那些國際學校的同學無異，從英國學一門藝術相關的專業回來後，就迅速在爸媽社交圈中找一個門當戶對的男生開始百年好合。

但韋小潔又不是循規蹈矩的白富美……

怎麼說呢，閆悅也是在認識後多年複盤這段關係，發現自己之所以能和對方成為好朋友，是因為韋小潔真的太擅長扮演一個綠葉了。

比如聊起《小時代》，閆悅心馳神往想做朋友圈C位的顧裏，韋小潔則心安理得地扮演唐宛如，並振振有詞：“我當時看小說就覺得她長得肯定不錯！”

……閆悅也不知道韋小潔怎麼就從郭敬明文字裏感受到唐宛如是個應該模樣漂亮的角色了。

總而言之，韋小潔和周圍那些隻喜歡在各大星級酒店打卡網紅下午茶的發小們相比，她總是最離經叛道的那匹野馬——喜歡臟攤多過牛排，鐘情《我愛我家》遠勝《緋聞女孩》，就連挑男朋友，也選了個痞裏痞氣的小搖滾樂隊的貝斯手。

其她姑娘去海外學珠寶鑒定和時尚行銷隻是為了在挑選另一半時讓夫家高看一眼，隻有她，是真的在暢想一個成為將來中國最優秀服裝設計師的春秋大計，並身體力行。

本來按她的學曆和母親人脈的加持，是可以到大品牌公司入職的，但她覺得那種地方肯定人心複雜，按自己在宮鬥劇裏活不過三集的性格，隻有被玩弄的戲碼。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她會選擇在DOM工作，還挺樂在其中——因為這裏沒那麼多可怕的心機，更主要的是，這份工作與她家人沒有任何關係。

後來閆悅每次看韋小潔都暗戳戳地歎氣，自己要是和韋小潔有一樣的家境，恐怕早就風聲水起。

但現在韋小潔看著閆悅，也在暗暗感歎，自己還是見證到人性最現實的一麵，原來還真有這麼會鑽營的女孩變成了自己的同事，盡管對閆悅而言，這隻是最小兒科的生存之道。

韋小潔覺得自己第一次經曆了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