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同事Ⅰ

回家後的幾天，閆悅坐在筆記本電腦前仔仔細細把DOM的資料在網上查了個遍。

DOM的全稱叫DreamOfMenswear（男人的理想著裝），主打男性街頭與Unisex男女通用的運動款風格。

閆悅不好意思說，這名兒起的也太土了，比肩海瀾之家嗎？

目前DOM主要陣地在線上，從電商數據來看銷量還算可以，百度百科上寫著鼓樓還有一家50平米左右的線下店。

看品牌風格，DOM和市麵上的一水兒小眾國潮品牌無異，都是照著Balenciaga和Ventments的風格有樣學樣，看著是還可以，但缺乏鮮明特色，說是李寧有人點頭，歸類阿迪也沒人反對。

查閱完DOM的發展曆史後，閆悅又打開微信好友列表滑了個遍，不由為自己後續工作的開展有些擔憂：要怎麼說服之前認識的這幫經紀人，讓他們的藝人穿DOM的衣服做機場街拍呢？

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臉皮變厚必成功！

很快就到了閆悅正式在DOM上班的第一天。

為了讓自己能迅速在新環境與大家打成一片，她洗漱時特意重複了路廣誌那天的叮囑，上身一件運動Bra配帽衫，下麵穿了Lululemon的瑜伽褲跟厚底球鞋，又把頭發紮成一個高馬尾，活脫脫歐美大妞範兒。

唯一的缺憾是她為了早起還沒徹底清醒，隻胡亂扒拉了兩口冰箱裏7-11買的剩下半份沙拉，睡眼惺忪地便上了地鐵——畢竟不是時尚雜誌那種彈性工作時間了，還是盡量別遲到給新老板留個好印象。

從閆悅租住的小區到DOM的小平房總共四站地鐵，進入園區的時候她看了下手機：嗯，9:20，還算早到了10分鐘。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DOM辦公室的門都還沒開，閆悅有些懊惱，早知道這群散兵遊勇這麼散漫，還不如多在被窩裏躺一會兒。

一根煙的時間後，終於駛來一輛寶馬X5停在旁邊，路廣誌從車上下來，招手朝閆悅打招呼：“喲，來這麼早啊，吃早餐了嗎？”

“吃過了。”

“你看你，到了也不言語一聲，直接微信問我，我告訴你門禁密碼就好了呀。”

“哦，沒關係，我也剛到沒多久，謝謝路——”閆悅話還沒說完，路廣誌扭過頭對她伸出食指開始壞笑。

“嗐，謝謝誌哥！看我這記性！”路廣誌和閆悅都笑了。

“嗯，我先進去跟工廠打個電話，你自己看想坐哪兒隨便坐，等一會大家都到了我再正式介紹。”路廣誌指指自己的辦公室便鑽了進去，閆悅盯著麵前兩張辦公桌，選擇坐在了昨天那個刷手機女孩的位置旁邊。

她打開電腦，本想跟之前幾個要好的經紀人更新下自己的動態：親愛的，我現在從康納出來後進入一家國潮品牌做公關了，希望以後有機會多多合作啊~

但字敲完後，她還是一下下按著退格鍵刪除了這句話，改為：親愛的我現在自己在家做Freelancer啦，休息一段時間，之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宣傳項目可以找我約稿哦。以及身邊朋友有合適的工作機會也希望幫忙引薦，感謝感謝！

對於勢利者橫生的圈子而言，一個人從大公司離開後的等級劃分是：去了更大的公司＞創業＞在家待著＞去了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閆悅覺得不到萬不得已，她是萬萬不會跟之前認識的人提到DOM的。

過了半小時，門口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閆悅抬起頭，終於看到那三位夥伴拖拖拉拉地走進公司，他們看向閆悅的眼神裏還是有些許“意外”的。

謔，這還真是個摸魚成主流的地方。要擱原來時尚雜誌，哪有員工敢比老板後到的道理。

這時路廣誌從裏屋走出來，拍拍手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做起了介紹：

“大家夥們來認識下新同事，這位是閆悅，之前康納集團的資深時尚編輯，今天開始就成為咱們團隊的正式一員啦！主要負責公關、市場方向，一會中午都別點外賣了，咱出去吃，歡迎下閆悅的到來！”

路廣誌帶頭鼓掌的熱情並沒有引起多大反響，每個人隻是輕輕抬起手應付地拍了兩下。為了緩解尷尬，路廣誌又向閆悅逐一介紹起了每個人：

“這是柴力，咱們公司的銷售，主要負責線下渠道拓展，讓咱們品牌出現在更多買手店當中，被更多人看到。”

“你好你好。”柴力就是昨天那個打盹的圓臉男孩，大眼但不濃眉，眉眼裏透著股精明，看年齡應該也不小了。

當他站起來後閆悅才驚覺他的海拔居然才這麼點，1米6？1米65？柴力的腦門正好與閆悅的鎖骨平行，閆悅有點後悔今天穿的運動Bra開口太低，眼見對方隻顧著直勾勾打量自己，連嘴唇邊的豆漿印都忘了擦。

閆悅懶得去猜他此刻內心正上演什麼樣的戲碼，隻是突然清醒這裏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了，畢竟在時尚雜誌，有異性也是姐妹定位，“男女有別”最基本的概念終於再度得以明晰。

“對了我都忘說了，閆悅也是山西人！”路廣誌突如其來的驚叫把正在打量閆悅的柴力嚇了一跳。

“哎呦喂，老鄉啊，你山西哪的？”

“長治，柴老師也是山西人？”

“我太原的。”柴力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立刻浮現出一種省會人民的優越感，同時又帶著點同為鄉黨的親切，“都是山西人在北京，以後逢年過節的可以一起坐高鐵回去。”此時的柴力又搖了搖手，像是上級對下級的慰問。

“哦，我還是習慣坐飛機。”

閆悅將手迅速抽了回來，跟路廣誌走到下一張辦公桌前。

“這位是李子，咱們公司的美術設計，你在咱們官網上看到的模特圖和單品圖都是他修出來的！以後你缺什麼物料也都可以找李子要！”

“哈咯哈咯，那天看你麵試穿得好正式啊，今天這麼打扮年輕多了！”李子嘴裏正攮嗓著包子，騰一下站起來人高馬大，閆悅都有種周遭一切地動山搖的錯覺，她心裏默默給對方定義了別稱：巨石強森。

“這位是——”沒等路廣誌說完，長發齊劉海的女孩主動先把手伸出來：“我叫韋小潔，朝陽區第一美少女，AKA百子灣Lisa。”

本想好好維持高冷人設的閆悅忍不住被她逗樂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家剛來你就這麼瘋。”路廣誌的語氣像是慈父麵對任性的女兒，“這是小潔，咱們公司的設計師，基本上現在咱們所有單品從樣稿到打版到挑選麵料到出大貨，全是小潔的功勞。”

說罷，可能出於想給閆悅顯擺一下“我們這可不是尋常小公司”的意思，他又補充一句：“小潔是從英國留學回來的，倫藝的高材生！”

“厲害厲害。”閆悅嘴上附和著，心裏卻不免泛酸：英國回來就到這地方上班？看氣質也不像是名校呆過的啊……

“正好你今天挑了這個位置，之前小潔老說希望能招個女孩和她作伴，以後你們就是同桌了，未來在創意上有什麼想法也可以和小潔多交流！上午你先跟大家適應下，具體的工作任務中午吃完飯我再安排。”路廣誌說完後便又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韋小潔沒等閆悅坐下便自來熟般開始搭話：

“你是康納出來的時尚編輯啊~”

“嗯嗯。”

“那你豈不是見過很多明星咯？”

“還好啦，無非就是現在當紅的那些，見多了也沒什麼特別的，隻當是工作而已。”閆悅語氣輕快的凡爾賽發言，都沒意識到她越來越像當初帶領自己成長的Ivy。

“那你有拍過梁維嘉嗎？！”韋小潔一雙星星眼滿是亮光。

“誰？”

“梁維嘉！我最喜歡的Rapper，老帥了！你怎麼能不知道他呢？”韋小潔邊說邊小手翻飛在網上把梁維嘉的資料懟在閆悅麵前：

摩登天空旗下嘻哈音樂人、北京地下說唱歌手、草莓音樂節表演嘉賓……閆悅覺得自己恐怕是真的老了，完全get不到這人的帥點究竟在哪。

她很想壓低內心的不解告訴韋小潔，時尚雜誌不是什麼咖位都能上的，尤其我們康納集團對明星選題還是有很嚴苛的一套評判標準，但韋小潔說到興頭上的樣子實在讓她不忍打壓，想吐槽的千言萬語化成一句場麵話：

“哦，他啊，很遺憾我還沒拍過，不過我相信之後很多雜誌都會邀請他吧……”

“我就說嘛！我們梁老師這麼帥肯定有很多人喜歡！”

在韋小潔心滿意足關掉網頁的時候，閆悅瞄到了她筆記本電腦的壁紙，一個綁著臟辮的清瘦男孩，這終於是張能喊得出名字的臉了，閆悅想要拉近下與韋小潔的距離：“原來你喜歡TT啊，我看過兩期他的《中國有嘻哈》。”

“什麼TT！他長得多醜啊！這是我男朋友！”韋小潔十分憤怒地否認。

一向以從不臉盲為傲的閆悅這下也懵了：怎麼現在男孩都長一個樣嗎？

還好對麵的李子接了話：“行了啊小潔，你們家老朱就你自己覺得帥，我覺得離我還差得遠呢！”

“你上一邊兒去！”韋小潔拿起筆開始在本子上認真記錄，邊寫邊念叨：“今天李子第8次說我們家朱吉陽不好看。”

閆悅頗為好奇：“你這是寫什麼呢？”

“他們說我老公不帥，我就給他們記過一次，攢滿10次請吃一頓飯！”

看著韋小潔認真的模樣，閆悅忍俊不禁：怎麼現在職場上還能碰到這麼孩子氣的同齡人？

“甭搭理她，小潔這人吧就是個瘋子。”李子再度緩解了閆悅無言的尷尬，“她今天覺得自己是韓國女團的Lisa，明天又覺得自己是AKB48，反正全世界的帥哥都得愛她！她找的男朋友也必須被大家公認是世界第一帥！”

“你懂什麼，美女的事兒你少管！這叫風流倜儻，我一直覺得我就是韋小寶的傳人！”

“呃……韋小寶其實是金庸老先生筆下的一個虛構人物。”閆悅忍不住想要糾正韋小潔混沌的世界觀。

“是麼？他不是乾隆的鐵瓷麼？我一直以為是曆史人物呢！”

這下李子和閆悅都無語了，李子不打算接茬，隻顧著和閆悅溝通：“你之前做編輯，是不是平時要看很多書積累很多知識啊，你有什麼好書推薦給我麼？我也想這兩天下班沒事在家增加點閱讀量。”

“《紅樓夢》，我一直覺得這是本能看一輩子的書，在不同的年齡階段看都會有不同的收獲，比如第一遍你容易被裏麵宏大熱鬧的場麵吸引，第二遍就會看裏麵不同角色交往的人情世故，第三遍就更加被整個大家族從繁榮走向衰落的悲涼打動……”見李子臉上一副“受教了”的模樣，閆悅越發侃侃而談。

“不愧是文化人啊！”李子豎起大拇指，“但我之前很少看那麼厚的書，有啥薄點兒的能推薦給我麼？”

閆悅迅速在腦海裏搜索起答案：“薄點的……你讓我現在想，我還真一時半會不知道說什麼，不過很多名著文字量都很龐大啊，你是不喜歡看篇幅長的小說麼？”

“也看，我以前最長看過《哈利·波特》，看沒幾頁睡著了，我覺得我還是看電影更適合。”李子表情嚴肅認真，閆悅無奈地看出來：他是真的沒在開玩笑。

“你給他推薦《紅樓夢》簡直抬舉他了！他一個臭直男，哪能理解那麼高雅的藝術？”韋小潔一番話讓閆悅頗為驚喜，她隻當這姑娘就是個沒心眼的傻妹妹，“哇噻，小潔你也喜歡《紅樓夢》啊！”

“沒有啊，我沒看過，我一直覺得那就是講人和人怎麼搞破鞋的。”

剛以為能在這裏尋覓到一個稍微“誌同道合”點的夥伴的閆悅癱倒在椅子上徹底認輸了：這哪是留學生，這簡直一個盲流子啊！

中午路廣誌把聚餐設在了園區外麵的一家以臭鱖魚作為招牌菜的安徽飯館。

閆悅落座的時候隱隱不平：這要擱以前在康納的時候，最次也是去喜悅泰或者中八樓才對。

路廣誌直接把菜單遞給了自己：“想吃什麼隨便點。”閆悅委婉笑笑，勾了兩個價格適中的家常菜便把菜單還回去。

“你說你，以後都一個Team了幹嘛這麼客氣，整點硬菜啊倒是。”

“我來點！我來點！”柴力、韋小潔和李子像是第一天穿越到文明世界的野蠻人，餓虎撲食般爭搶著菜單。

“我要吃剁椒魚頭！”

李子靠身形優勢占據上風，死死攥著筆和菜單：“吃什麼剁椒魚頭！沒看我臉上起痘正上火呢嘛？不如來個苦瓜炒蛋，清清肺。”

“上火光吃苦瓜有個卵用？你倒是找個女朋友緩解下啊~”柴力故意尖著嗓子陰陽怪氣地回複。

韋小潔氣鼓鼓把頭轉過來：“誌哥，我要剁椒魚頭！”

路廣誌看熱鬧似的無奈笑笑，沒打算接茬，隻側過身對閆悅輕聲細語：“閆悅你見笑哈，以後慢慢熟了就知道了，這是他們的常態，我看你不說話，是不是特無語？”

“沒有沒有，挺好的，KeepReal嘛~我反倒挺喜歡咱們這的氛圍，不像之前的工作，大家都虛頭巴腦，一點都不熱絡。”閆悅嘴上這麼說，天知道她有多懷念之前參加品牌活動時與各路公關假模假式的貼麵禮——“Hi親愛的，你又瘦了！”“哪有啊，你才是越來越slim，今天這裙子好美！”

閆悅覺得自己像是遭貶下界的七仙女，扒在天宮富麗堂皇的殿門外旁觀上流社會，正準備獲準資格也加入其中，便立刻被打入凡間。什麼是凡間——

“誌哥！你看李子！”

“我下午還要做圖昂，吃辣了我拉肚子，詳情頁修不出來可別怨我！”

“喲喲喲，自己饞管不住嘴還不讓我們點咯？”

——三員大將仍在推搡打鬧，嗯，此刻便是凡間。

路廣誌清清嗓子，終於拿出了大家長該有的嚴肅：“好了好了！新同事第一天來就這麼吵吵，誰想吃什麼點什麼不就完事了！”

終於，對麵鴉雀無聲。

路廣誌繼續補充道：“上菜之前我先跟大家同步下進度哈，咱們跟Brandon的聯名目前進度如何了？爭取要做到在五月中旬前能上架售賣呀！”

話音未落，他又拿手拍了拍桌子：“不，不是爭取，是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