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禪(2)
單青雲走到佛殿最裏麵,湊上前去聽他們說什麼,隻聽那位和尚說道:“坐禪,諸位得看看《圓覺經》,一味坐枯禪,不能見如來,《圓覺經》二十七種修行方便,自生功德。”
“大師,我等凡夫,究竟如何得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那和尚正要開口,旁邊的小和尚隨即勸道:“施主,今日大師已危坐許久,時已近午,還請施主讓大師用齋飯,午後大師還要修行,施主若有疑問,下次再來不遲。”
虢越聽聞,雙目下垂難掩失望之色,他退後抱歉道:“晚輩魯莽,還望大師見諒。”
“無妨。”
那和尚向外走去,恰好看到前方立在一旁的單青雲,他突然停了步,眼睛掃量了一番單青雲,忽而展顏,露出那佛相上才有的慈目微笑。
“貧僧初見這位施主,頗有眼緣,贈言兩句,望施主不要嫌棄。”
“能得大師金玉良言,青雲三生有幸,大師請講。”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單青雲臉色一僵,立馬轉而笑道:“大師此言差矣,如大師方才所說,色即是空,空色不離,那這泱泱苦海亦是空,空亦是苦海,既然不離不異,又何須回頭呢?”
“施主心住無明,故有此言。也罷,貧僧便再多嘴兩句,施主,須知人生在世,境來心應,境去心無。”
單青雲被說了個一頭霧水,心裏正在琢磨這“境來心應,境去心無”是個什麼意思,那位和尚已經闊步向前,劈風往前離開後殿了。
眾人都往殿外走,單青雲回過神來,趕緊追上前一把抓住了虢越。
虢越人高馬大,橫著的胳膊到了單青雲肩膀,冷著一張臉仿若終年積雪的冰山,單青雲隻能熱臉賠笑道:“敢問公子是不是侯爵府,虢越小侯爺?”
虢越把她的手拿開,冷冰冰地問道:“你想幹什麼。”
“小侯爺是否還記得,你我曾是五年同窗啊,我是單府單仲賢大人之子,單青雲。剛才青雲蒙大師贈言,還挺受用,就是不知這位大師什麼名號,日後也好常來討教佛法,故而想請教小侯爺。”
虢越翻眼看向前,冷道:“連大名鼎鼎的寶性禪師都不知道,你在這裏裝什麼裝。”
說完,他便甩袖走人,隻剩單青雲伸出一隻手,“誒誒”在後麵呼喚。
不過她並不生氣,輕笑一聲,自言自語道:“這個小侯爺,性子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
以前同窗之時,這位小侯爺便喜好獨來獨往,逢人不打招呼,不與人玩鬧,也不與人交流,挺著個背聽課,聽完課收東西就走,任何人湊上前想跟他攀個情誼,他都是甩臉走人,全然不顧對方的麵子。
不過,既然知道他有這聽法的愛好,單青雲便認定一定有個突破他的法子,哪怕他遁入空門,也要將他從這佛門聖地拖回凡塵俗世當個助力才行。
單青雲剛走出後殿,就看到如意急急忙忙跑過來找她了,如意氣喘籲籲,斷斷續續說道:“可,可找到你了,該去吃齋飯了,老太太到處找你呢。”
“走,去吃飯吧。”
在大雄寶殿側麵的小院偏殿內,單府家眷們圍坐一圈,各人桌前都有飯食,齋菜也還算可口,老太太和女眷們吃得很滿意,誇獎不斷,唯獨盛英握著筷子把那飯都戳爛了,氣呼呼的什麼也不吃。
坐她身邊的親妹妹漫英,不過十二歲,歪著臉說她:“姐姐,師傅說浪費飯食,會損功德的。”
“小蹄子,連你也咒我?”盛英氣一抖,摔了筷子背對著漫英,托著腮生氣。
“姐姐別生氣,你乖乖把飯吃完了,不就好了。”
盛英“哼”地一聲鼻孔出氣,不搭理她。
四姨娘本想起身過來出言教訓,隻見漫英說道:“姐姐不想吃,那我替姐姐吃幹淨,這樣姐姐就不會損功德了。”
漫英伸手端盛英的飯菜,盛英這才心軟回頭,說道:“哎呀,我吃我吃,我吃還不行嗎,你一個小孩吃這麼多,肚子脹壞了怎麼辦。放下吧,我吃就是了。”
漫英偷偷笑著,把盛英的碗放了回去,盛英這才乖乖吃飯。
大家都求過簽,解過意,用完中飯以後便上馬車回家了。
老太太回家路上高興異常,拉著單青雲說道:“今日,老太太特意在佛祖麵前替你求了一簽,你看看。”
清溪把那巴掌大的簽文遞給單青雲,上麵畫了一個戴方巾的公子站在柴門前,空白處寫了一行字:雖無喜事,姻緣將至。
“老和尚還問我是不是替家裏女兒求的,我說是問男兒婚事,他說那便好一些,女兒家姻緣來了沒喜事不吉利,男兒家無喜事,倒可先說下親來,來年再辦喜事就是。”
單青雲聽這話不止怎的莫名心慌,腦子裏竟然突然閃過震齊的臉,木訥了小一陣才想起來推辭道:“老太太,即是天定姻緣,那必要順其自然,還說什麼親呢。”
“你看你說的什麼混話,姻緣將至,那當然是要多看幾家姑娘才能遇得上,成日裏在家讀書寫字不出門,如何能遇得上好姻緣呢。”
“孫兒是覺得,依照這簽文的意思,特意安排反倒不如自然遇見的好。”
“去年給淺英求的簽,一聽有緣,不也是馬上請媒婆才定下來的麼,這事老太太比你懂,你有姻緣就好,老太太也能安心。”
單青雲埋著眼睛點頭,說道:“是,孫兒聽老太太的。”
“明天茂英、知英回來,老太太便先替你打聽,有沒有誰家適齡的女子,借著你外公生日的東風,能見上一見便最好了。”
“老太太,您這安排得也太急了,孫兒,孫兒都沒準備好呢。”
“這算什麼急?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動一動桃花了,你們這輩男兒少,單家還指望著你開枝散葉,興旺人丁,這也是你的責任,不可推卸的責任。”
“孫兒,孫兒就是覺得……”單青雲一時情急,急得找不出什麼借口,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應付老太太。
“難不成你是害羞?家裏女孩兒這麼多,可不應該啊,到時候你見人家女兒,可要大大方方的,切莫失了咱們單家的麵子,咱們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單青雲無法了,老太太這要給她找個媳婦的決心實在是太堅定了,她不如先放棄抵抗,到時候再見招拆招吧,“是,孫兒謹遵老太太教誨。”
“今日大家求簽,好像隻有盛英差一點兒,搖了個下下簽。青溪啊,回頭你稱十兩銀子送給四姨娘,告訴她這破財免災的事,可不能儉省,該花錢的地方得要花。”
青溪在一旁點頭稱是,纖纖素手又給老太太遞了一杯茶。
回到聽雪居,單青雲一倒就睡了,守歲一整夜,一大早又去了大悲寺,回來的馬車上就已經昏昏欲睡了,此時更是無所念想,倒頭就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初二,女兒們歸寧的時候。
大伯單伯賢的女兒茂英,單青雲的親姐姐知英都回來了,嫁到穆家的大姐初英,由於丈夫穆鶴堂遣派在外,所以就回不來了。
用過早飯不久,單青雲便到了老太太這裏等人,與其說她在這裏等知英,不如說她在這裏等白錦州。
上次在書房,她爹說的宮宴那事,還是得好好打聽清楚,皇上龍體康健,還抓了好幾個人,是什麼人?犯了什麼事?跟誰有關?
丫頭們通報茂英和知英進門給老太太請安,她們倆先後腳便進來了,都半蹲著先給老太太行禮,茂英行完禮,挨著她母親坐下。
知英行完禮,立馬走到老太太身邊坐下,靠在老太太肩上撒嬌,說:“老太太,我可想你了。”
老太太偏著頭挨著她的腦袋,一隻手摸著她的臉,“想老太太也沒見你多回來看看老太太。”
知英立馬正襟危坐,說道:“不是我不想來,是表哥說不讓我到處亂跑。”
老太太勾了一下知英鼻子,說道:“還叫表哥,應該叫官人。”
白錦州晚一步上前拜道:“錦州給老太太請安,祝老太太福壽延綿,健康百歲。”
“好好好,都回來看老太太就好。”
“老太太,知英慣會冤枉我,可不是我不讓她回來看老太太,實在是現在肚子裏多了個人,實在不能再像以前那個兔子一樣了。”
老太太聽聞,喜笑顏開,捧著知英的臉說道:“哎呀我的這個小寶貝,這就要當娘啦!”
四周的女眷們都互相打著眼色,知英笑得眯了眼兒,露出一排白玉牙,使勁點頭。
“那可得悠著點兒,你從小跟著老太太長大的,老太太就知道你是個坐不住的主兒,如今可不比從前,你可要學著安靜點兒,護著肚子裏的孩子。”
知英又撒嬌道:“老太太,知英這耳朵裏都要起繭子了,每天白府裏的嬤嬤就盯著我,這也不讓碰,那也不讓摸,這也不讓吃,那也不讓弄,好不容易回家了,老太太最疼我了,就縱容縱容我吧。”
老太太勾起手指輕輕敲了一下知英的額頭,說道:“那可不行,你要乖乖聽話才是。”
知英抱著老太太,說道:“我不管,我在自己家裏,就要撒歡兒找樂子,有老太太疼我,我不怕。”
一番話惹得老太太大笑起來,抱著她前仰後合,趁著這高興勁,單青雲便說道:“二姐姐隻顧自己開心,倒把表哥晾在一邊了,不如我帶表哥去看看畫,也好讓二姐姐可以在這屋裏自由撒歡。”
知英拍手道:“好啊好啊。”
“也好,他們男人家自有他們的話要說,在這裏倒無趣,青雲你好好招待錦州,切莫怠慢了人家。”
“孫兒知道,那孫兒就和表哥告退了。”
單青雲領著白錦州回聽雪居,讓孫媽媽清掉院內的閑雜人,如意泡上一壺好茶,關緊大門。
這茶尚未出味,單青雲便著急問道:“表哥,宮宴那日的事情,你是否知道些消息?”
白錦州“哎”地一聲,故作歎氣,道:“就知道你將我領開,必有什麼貓膩。”
“表哥,此事非同凡響,你快說說你聽到了什麼傳聞。”
白錦州向單青雲靠近了些,說道:“我上次不是跟你說過,皇上從去年秋天龍體欠佳,似乎有大事要發生麼。”
“對,可是那日宮宴,我爹說皇上根本沒事。”
“問題就在這裏,宮宴那日,皇上突然就好好的,飲酒暢談,然後……”白錦州橫起手往脖子上一拉,續道:“抓的這幾個人,可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動蕩。”
“都抓了些什麼人。”
“布政司次司宗好問、國庫監司闞風清,宣政使司徒澄,按察司提案使吉嘯,協案使粟遷,這些是我熟悉的,有頭有臉的,還有些不熟悉的”,白錦州把聲音壓得更低,續道:“總結起來,就是皇上把太子和六皇子東祁的左膀右臂都砍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