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爐中的安息香混著餘繞的淡淡藥味，盆裏的茱萸又被換上了新的，不時有三兩聲輕咳吸引了年輕人的注意，他放下手中的書本，走到窗前。

“還是開著吧。”刑羽輕聲說道。

“這天兒看著像要下雨了，夏涼比秋寒更經不得，你多加件衣裳。”

“嗯。”

他思慮許久，筆尖頓挫落在紙麵上，蒼白瘦長的指骨寸寸而動。

“是營裏的信箋？”那人開口問道。

“嗯。”筆勢還是沒能走完，筆杆又被搭回到硯台邊，刑羽緩慢地長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又要加了。”

那人皺眉，“這回又是多少？”

刑羽五指伸展，在他眼前一晃。

“這太難了，區區一個章豫府，再搜刮也不過就那些銀兩。何況，那些官吏早已心生不滿，甚至懷疑我們中飽私囊，要是再多，就怕他們…”

刑羽搖了搖頭，“那些人不足為懼。我擔心的還是營裏，這幾個月來將軍索要的銀兩越來越多，我們對軍營中的消息卻知之甚少，若不能知曉他們在做什麼，我心裏總不踏實。”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

“可要稟告郡主？”他突然問道。

刑羽怔愣片刻，眼中劃過莫名的情緒。

“…算了吧，子謙，若查明不是什麼大事，反倒讓郡主白白憂心。”

聶子謙心中撇嘴，扭過頭去沒有說話。

“還是先派人去府城和各縣吧，初五幾個沒了，還得再調人上來，咳咳。”

“......”聶子謙歎了口氣，“到時辰了，我去煮藥。”隻是沒走兩步，他又突然想起，“對了，那三個人你打算怎麼處置？”

這又是另一個麻煩，刑羽一邊揉捏眉中一邊說：“衛三本不足為懼，奈何他身邊的女人…她到現在還沒有吃東西？”

“不，她今日接了大哥給的食盒。”

“吃了嗎？”

“吃了，還是當著大哥的麵吃的，哈哈，說起這個，我今日見到大哥還覺得他精神勁兒可高了。”

刑羽沒有理會他的調侃，“別多想，她這麼做肯定是衛三授意的，目的是什麼你我心裏清楚。”

“放心吧，大哥不知道藥方，他們隻能白忙活一場。”聶子謙細長的眉眼流露出邪魅的笑意。

“哼，現在就待藥效發作，就讓他們一起去見閻王吧。”

正巧在另一邊，衛辰玨隔著窗戶同悸對視，臉上滿是恨其不爭的怒意。

“不是說了別吃他們給的東西，你收下就行了，沒必要非得當著他的麵吃掉。”

她聽到了，隻是，“我沒有事。”

衛辰玨長出一口氣，“你現在沒事不代表之後也沒事，他們完全配得出藥性暫緩的毒。”

真要命，如果連她都出了事，那他們真就沒有一點機會了。衛辰玨自己都沒想到有一天，竟然迫切的指望一個須得防備之人。

沒想到悸認同的說：“嗯，是有毒的。”

“…什…”

“但是，我沒有事。”

他竟一時間不知該接什麼話。

“你的身體，可以百毒不侵？”

悸認真想了一下他的意思，而後點點頭。

這倒是個意外的發現，除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至少對他們當下的處境大有幫助。如此一來，她確實不用避著那些山匪用食，反倒能減弱他們的防備。

這女子身上，存在太多秘密，也頗有本事。

頃刻間想到什麼，他抬頭審視著少女，“你，能聽見很遠的聲音？”

悸搖了搖頭。

“…具體能聽見多遠？”

悸想了想，向遠處指了個方向，大概三丈左右的距離，並不算遠。

“可在邱縣，你當日是如何聽見有人在靠近，又是如何分辨城中山匪人數的？”

“特意感知他們，可以分辨。”

衛辰玨想起她迸發的內力，或許是和她修煉的功法有關。

“你繼續和那個人接觸。…還有，若要留在這，不要離這間屋子太近。”

悸遵循了他的意思。

她心中也有莫名的感受，衛辰玨問她的問題，是曾經作為神明的他從來不會問的。她的力量，所有的能力，都是在他的教導下獲得的。卻不想有一天，他會對這些事物產生好奇。

是因為他成為了人類。

人類…還有那個人。她想起一直來給她送食物的男人。

他會告訴她食物沒有毒，但食物是有毒的，隻是，她聽得出來，男人沒有說謊，他也不知道，那些食物裏有毒。

為什麼他會被騙呢？他是這裏的首領，不是麼。

經過了整夜的休養，蔣雲朝也漸漸有了些氣色，隻見他直直盯著天頂，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而衛辰玨看到了，也就問了。

“淩霽，你還是懷疑那姑娘是懷著目的來的嗎？”

衛辰玨沒有說話。

蔣雲朝像在自言自語似的，“她身上疑點眾多，可心思太過單純，你問什麼她幾乎都回答，我見識淺薄，但總覺得這不似探子該有的行為。”

“如果她是被故意培養成這樣呢。”

蔣雲朝沉默一瞬，“你是說，她就是個引子，讓你放下防備把她帶在身邊，她身後的人會跟著找到自己要的東西。”

末了，他有氣無力的笑出聲，“如此，她和一個木偶有甚區別。”

是啊，木偶。

衛辰玨望向窗外，少女的側影在陰沉的光線下依舊明晰可見，她身上穿著粗製布衣，一眼看過去就知道和她極不相配，衣裳再寬長也遮不住姣好的身姿，更不用提露在外表的相貌肌膚，就連頭發，每一根都顯得極為柔順。

就像一個精致的人偶。也像一個完美的兵器。

不懼，不怒，無喜，無悲。

卻仿佛沒有絲毫弱點，甚至不會輕易受傷。

有時他也忍不住會想，擁有她的主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究竟要從什麼年齡開始，才能將人訓練至如此程度。

如此完美的兵器，過去卻一點不曾聽說。

她究竟從何而來，為何而來。

刀疤眼低頭站在刑羽麵前，一旁還跪著一個畏畏縮縮的山匪。

“二當家的，初五他們走後，下麵來不及練出來新的人，初九已經算好的了，但經驗不足，還是讓他去邱縣吧。”刀疤眼說道。

這一天對於刑羽來說並不好過，除了病痛的煎熬，還有操不完的心，臨了倒是沒有一件事絕對順利。

他搖了搖頭，“邱縣已經不用去了，上次過去能拿的都拿了，就算再去，也不過分毫，取之有度方能長遠。”想了想，還是選了一處離得近些的縣城，準備交代給跪著的初九。

這時初九卻抬頭說道：“二當家的，俺可以去潞縣！”

潞縣？

“潞縣在章豫府的最東邊，離寨子可是最遠。”

初九躊躇的說著：“呃，是，但俺老家就在潞縣，以前初五哥有次去潞縣時，就帶了俺一起，俺、俺熟悉那裏。”

這倒還真是他的優勢，潞縣離得遠，從那邊收上來的弟兄來得也晚，當下練得好的也就初九一個。隻是…經驗不足就是弊端，就怕有什麼情況他這點三腳貓功夫鎮不住場。

刑羽十分為難，章豫府中總有那麼幾個縣城的官吏會耍心眼，其中以府城最為明顯，像這樣的地方，必得派有經驗還能力足的下屬，就連他和聶子謙都得隔段時間親自去敲打一番。

相比之下，潞縣雖然遠，但那邊的官吏照以往來看倒是好對付。

坐在一旁的刑朗看著他緊皺的眉頭。

“刑羽，我和他一起。”他突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