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引起了兩人的注意。
雖然來曆不明,對她的行為總是令人不自覺的謹慎,但悸身上的特點也讓人難以忽視,例如那強悍的身手。
衛辰玨自小修習武藝,他知道習武之人若修煉得當,其五感也會受到強化,因此能夠比常人更為敏銳,也可以說是直覺,女人下意識覺察的問題,也許不一定有誤。
“姑娘,你是如何判斷那樵夫說了謊話的呢?”蔣雲朝不明就裏,在他看來那人若是行騙應該主動提出引路,但他說完就走,即便他們不按對方的指示也沒人知道不是。
悸沒有回答他。
她隻是,一直都能感覺到,若有人說出的話和他的本意不同。
很早之前她並不知道這種行為叫做“謊言”,她隻是能從那些言不由衷的人在說話時的聲音中聽出不同的音韻,最初因為這種不同而會盯著他們看。
然後神明大人發現了她的神態,就問她為什麼對那人感興趣。
她不明白什麼是感興趣,隻是回答自己聽到了他說話時的聲音不同。
“原來如此,悸能夠分辨人的謊言。”神明笑著對她說道。
“謊言?”
“他說出口的話和他真正知道的,或希望的東西不同,就是謊言。”
悸看著她的神明,一言不發。
“怎麼了?”他問道。
她寶石般的眼眸中仿佛有微弱的流光閃過,純粹而清澈。
“神明大人,也說了謊言。”......
悸回過神,朝著已經繼續前進的二人跟了上去。
而出乎蔣雲朝意料的,在兩條岔路中,衛辰玨居然選擇了和那樵夫所指相反的一條,“淩霽…”他一直以為衛辰玨對少女的警惕是極端的,無論何時都會懷疑對方的目的,但現在看來,難道不是麼?
“她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騙我們。”
蔣雲朝隔了幾下才意識到他說的“騙”指的是那姑娘。
“若是想對我下手,她,亦或是她背後之人任何時候都可以做,沒必要非得把我引到什麼地方。也許…她的確有這種過人之處。”
也是,但蔣雲朝依舊想不明白,“可那鄉民若行騙,又是為了把人引向何處呢?”
衛辰玨搖了搖頭,“我們對東境的地形人事都知之甚少,既然離了大路走,凡事多加小心也對。”
林間深處,高大的樹木之後暗藏著數隻身影,靜謐而耐心的佇立原地,卻遲遲等不來期望中的獵物。
“人呢?”突然,某一處傳出聲音,“大柳不是發了信號的嗎,怎麼還不見人影?”
一個瘦弱的男人慢慢從灌木間走出,光穿過樹梢打在他的臉上,映照出那凹陷的臉頰和細長的眼角。
“二當家的。”粗獷的聲音對著男人喊去,似是疑惑他的行動。
男人擺了擺手,讓大家都出來,“已經這個時候了,再磨蹭的烏龜都能爬到,來人沒有走這條路。”
“那就奇怪了,”隨著方才的聲音看去,一個身材壯實臉上帶著厚重絡腮胡的大漢現了身形,“既然都問了路,怎麼還能走錯呢。”
那二當家輕聲笑了笑,“興許不是走錯呢。”
“啥?”
“算了,”他招來了兩個夥計,“抄近路追上去看看,來的是什麼人,若是有貨的,之後找機會在邱縣動手。”
“是。”
而另一邊,蔣雲朝的心中沒來由產生一陣後怕,他們真的沿著所走的路很快就到了邱縣,這就說明樵夫果真撒了謊。真是好險,現在想想,憶起樵夫說完就灑脫離開的身影,加上後麵他們也沒發現有人跟蹤,說明他並不擔憂事情如何進展,那他的同夥恐怕…數量不少。
衛辰玨同樣雙眼微眯,他方才也隻是一試,或許是女人更加敏銳地看出了什麼,可經過一路上的思索,他越發覺得她方才的判斷十分篤定。難道…她真的能辨認他人的謊言不成?
“真是好險,你覺得那人是什麼來頭?”蔣雲朝還是不放心地頻頻回頭,就怕有心懷叵測之人會跟在背後。
“恐怕是山匪。”
“山匪…”
“嗯,而且,可能人數不少,甚至有可能已經形成了安營紮寨的規模。”
蔣雲朝神色一變,“若真有一個匪寨在離邱縣不遠的地方,那豈不是…”
“靜聲。”
衛辰玨打斷了他的話,繼而又放輕了音量說道:“邱縣不一定安全,可惜天色已晚,出城更不安全。我們先找個地方住下,晚間,”他看向悸,“你我二人輪流守夜。”
蔣雲朝一介書生,便是守夜有人進犯他也沒有絲毫辦法,他自己也深知自己的斤兩,不曾貿然勉強。
自進城以來,悸一直在環顧四周,聽到衛辰玨的聲音才轉過頭,“您可以好好休息。”
他皺了皺眉,“不必勉強自己。”
倒不是懷疑她的意圖,而是自礦場出來後他們就一直在趕路的途中,除了在楊縣的縣衙等路引的功夫就沒有一刻休息過,今夜便是危險也得養養神了,他衛辰玨再如何也沒有處處為難女人的必要,哪怕這女人是個殺手。
悸沒有繼續接話,而是朝著一個方向側頭用餘光望去,有個鬼鬼祟祟的身影終於離開了他們的身後,朝著縣城外的方向去了。
“店家,三間房。”
他們找了一處不算大的客棧,掌櫃的還在敲打算盤,樓下零散坐著幾桌客人,二層就排列著數間客房。
掌櫃有些為難,“客官,咱們隻有兩間房了,”他看了眼麵前的男女,又對著兩個男人問道:“若是不介意,二位可能湊合擠一擠,咱們店裏的床鋪倒是寬敞的。”
這倒不是問題,兩人一起住也更加安全,看顧兩間房和看顧三間房相比,前者也更簡單,便給掌櫃付了銀子,由夥計帶著引到了樓上。
“客官這邊請,這是您二位的房間。”夥計打開了一道房門,屋裏的陳設簡單卻也幹淨,正如掌櫃說的那樣,床鋪足夠寬敞,“需要打水或飯食您招呼就是,旁邊這間就是姑娘的房間了。”
他又去打開另一間房門,“姑娘?”卻見悸並沒有跟上,甚至沒有去看那房間,而是直直站在了方才那間屋子的外邊看著屋外的情景。
衛辰玨明白她的意思,對著活計說道:“行了,幫我們打些熱水,炒兩個葷菜兩個素菜,三碗粥,一並端上來就是。”
“誒,得嘞!”
活計走後,他又看向悸。
“一會兒進來吃飯,你若想先守夜,後半夜我來替你。”說完,並沒有關上房門,就和蔣雲朝一同進屋拾掇了。
就在他走近屋中的那一刻,悸的心中仿若有什麼猝然空暢之感,像是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她回看男人的背影,仿佛無數個白日與夜晚的自己,守在那神聖的殿宇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