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炎熱的天氣裏,正午的大街上少了些來往的行人,倒像是恢複了楊縣往日的景象。礦場的開辟驅散了附近縣鎮的百姓,無奈之下,多數人隻能遷往離得稍近些的地方暫且定居。
楊縣一時間多出了不少人口,好在縣令及時出台對策,給人們提供了臨時居住的屋舍,雖然條件差些,但好歹能有個落腳,尤其是對於農戶們,根本不可能在縣城裏付得起銀子住客店或租賃房屋。
無論男女老少都在試著找活計謀生,但楊縣也不過一個縣城,哪來多餘的商鋪買賣需要顧這麼些人呢。而外來人急於謀生便願意自降工錢,商人們是樂意了,但這無疑又破壞了楊縣原本平穩的商市交易規則。這些日子倒是沒少令縣衙裏的官員們發愁。
“依賢侄所言,那礦場如今被洗劫一空,是不是有關閉的可能呢?”
縣令齊正鶇這些日子為了安置移民忙得兩鬢都有些斑白了,不料竟在這種時候遇到了從礦場逃離的衛辰玨一行。齊正鶇過去也是朝廷的正四品中奉大夫,奈何宦海風波,兩年前被貶至這山高水遠的南方縣城,倒是少有人知道他和精武將軍過去頗有些投緣。
衛辰玨並不知道族人被發配的地方,要遊走於大齊朝各地,尤其是去到京城,路引是必不可少的,得虧他知道楊縣縣令是齊正鶇,否則要想置辦新的路引可不是易事。
當然,從進城到衙門的這一路上,他也看到了齊正鶇煩惱的原由。
“關礦場怕是不能,”他說道,“我雖不知那礦石究竟何用,但宮裏似乎極為重視,過去每隔七八日就有上邊來的人檢查,雖說逃犯們搶走了礦石,不說他們定會派人追回,礦洞無礙,還是能繼續開采的。”
齊正鶇捋著胡須,眉頭緊皺,這樣下去哪有個頭,如今縣裏已生出埋怨的聲音,當地人和外邊來的移民處處發生摩擦,隻怕再過不久就要出亂子。
衛辰玨看向屋外,少女背對著他們站在天井中,他並沒有特意要求什麼,隻是自他們進屋起她就主動留在了外麵。
“伯父不必太過擔憂,也許這回,礦場會招工。”
“哦?”齊正鶇正身視聽,“賢侄有何見解?”
衛家禍不單行,但京城裏受牽連的官員不算多,尤其是和宮裏有關的那些,衛辰玨對他們的行事還算了解。
“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還沒有弄明白來人針對的究竟是礦場還是人,況且,之前礦場裏的囚犯大多是附近州府縣城裏的,少有一些是從京城發配,主要是怕運送犯人的路途太遠會出問題。至少,若他們想要快速恢複開采,不會從遠地押送囚犯。”
“之前不招工的原因是為了節省銀錢嗎?”蔣雲朝草根出身尚未進入官場,不曾熟悉那裏做事的規律。
衛辰玨搖了搖頭,“囚犯發配的苦役,尤其是大型工程,需要以步軍副尉為首率領的士兵看守,他們和一般衙門的官兵不同,而要更加訓練有素。我曾經試探過,礦場之前的守衛大概很多是從遣散城鎮時留下的當地官兵中聚集的,大多不是行五出身。”
說著,他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外邊駐足的少女,“也因此,麵對突襲沒有排兵布陣,根本束手無策。”
“這倒奇怪,南嶽軍離這裏並不算遠,調配他們應該不是難事才對。”齊正鶇說道。
“這一點,我也尚未想明白。”
“你的意思是,為了不再發生類似的慘案,朝廷會用更安穩一些的百姓。…但也有可能直接去調南嶽軍不是麼?”
他點頭,“是有這種可能,不過,若能調用南嶽軍不該等到現在才是,恐怕是朝廷中也有意見不合。”
蔣雲朝終於繞明白了道,“對啊,那些礦石非金銀銅鐵,通常這類礦源隻要招募百姓開采,甚至不用服役,南嶽軍自不必為了這種礦場專門調派兵卒。”
這時,下人帶來了章印好的路引呈遞給衛辰玨,一同前來的,還有一個衣裳鮮亮的年輕公子。隻見他姿態隨意地搭上衛辰玨的肩膀,語氣輕佻地說道,“你小子豔福不淺啊,做苦役還能做出個美嬌娘來。”他指著外邊的人。
衛辰玨衡他一眼,不願搭話。但齊邵言曆來就不是個消停的性子,“說真的,你已經收了?”又看了眼一旁的蔣雲朝,“還是這位的人?”令蔣雲朝頓時苦笑,想說自己哪裏消受得起這種“絕色”。
眼看他越說越離譜,衛辰玨隻能言簡意賅的應付他,“都不是,…”
話音未完,齊邵言已經撂下人登步出了屋子,徑直朝那“美嬌娘”走去。蔣雲朝有些擔心,他們商量過覺得弄明白女子的身份前留在明處看著總比被人暗中盯梢要好,為避免旁人擔心也未曾告訴齊縣令,但她依舊是危險的。衛辰玨也是不放心地看著悸的動作,直到少女在輕浮的男人試圖靠近之際避了開來,才稍稍鬆懈隨時準備發力的身體。
齊正鶇無奈皺眉,“賢侄見笑了。”他這幼子沒什麼正經本事,偏還有好色的毛病,見著靚麗些的女子便走不動道,要不是自己規矩嚴,還不知那小子房裏得有多少不知路數的女人。
“賢侄,”他喚回了衛辰玨的注意,“你今後的打算,老夫愚鈍,卻也能猜度一二。”說著,他神情間微妙地流露出惋惜和不安,“你是衛兄膝下僅存的血脈,如今得機緣才逃脫囹圄,隻要他們找不到你...若聽老夫一句,留得青山在,保住衛氏的傳承也是要事呐。”
那話音中輕微不穩定的情緒吸引了悸的注意,差一點沒反應到齊邵言伸向她頭發的手。
避開了嗎?她輕輕皺眉,沒有感覺到觸碰,應該…避開了。
齊邵言不無遺憾地放下手臂,那發絲不過輕輕劃過指尖便讓他心中悸動,若能輕撫柔順的秀發不知該有多美妙,雖然可惜,但他總算看到了美人臉上的另一種表情,也是不虧的。
但下一瞬,悸退離了他兩丈遠,甚至快要出了跨院的門,讓他愕然喊出一聲“姑娘!”又將衛辰玨從沉重的思緒中帶離。
轉頭看去,還是剛才的戲碼,隻是不知齊邵言做了什麼,讓那女人出現這麼大的反應。
他起身,對著齊正鶇行過大禮,“伯父雪中送炭,小子感激不盡,您的好意小子心領了,但,”手背上青筋凸起,“母親和姐妹處境不明,若我今日苟且偷生,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父伯兄弟。”
齊正鶇長歎一聲,“是了,是了,你去意已決。”
微妙差異的聲色在耳中遊蕩,悸一刻不停地注視著縣令,隻是還未等她想明白對方的意圖,眼前又是那個,毫無防備地向災厄靠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