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神在想這話意思的時候,顧書卿因為推不動他的手臂,隻能多走兩步從旁邊繞過去。他的指尖拂在她的臉上,有細微的粗糙和刺痛感。
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
他因為常年練武,掌心和指腹都是淺黃薄繭,令她想起那些辛勞的警察同事們,想起這夢一般迥然不同的兩個人生,有刹那間的恍惚和走神。
李司鑒是打仗帶兵之人,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他的警覺和懷疑。
他不理解她為何見到他的手會恍惚,隻有一個解釋,她想起了一個不是他的、旁的什麼人。
既然是由他引發的聯想,那必然也是一個男人。
難怪她看著他的眼裏少了熱烈和纏綿!
從前即便鬧得雞飛狗跳,她都會跟京巴狗似地纏在他腳跟狂吠,吠得越厲害,說明她心裏越有他。
難道,她說的“孩子與他無關”,是真的?
他的心裏無端起了一陣涼風,冷嗖嗖地,倒春寒一般,那一股子猜疑卻跟要死了似地,拚命地往外冒。
然而顧書卿也不知他心裏在想什麼。
她想起崔小四,那解不開的迷惑要是跟見多識廣的護國大將軍李司鑒聊聊,或許能得到什麼答案,她開口:“今天我......”
“將軍!”門外傳來他侍衛的呼喚聲,“皇上口諭,召將軍即刻進宮!”
李司鑒深深地看她一眼,想要抬手拍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和親近,手指抬了抬,又收了回去,卻拐了個彎按在腰間刀柄上,摩挲兩下又放下。
他很想此時就問問顧書卿:那個男人是誰?
卻隻是輕咳一聲,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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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顧長安找他,好像也沒什麼重要的事。
偏殿裏,一盤棋下了三四個回合,李司鑒有些心不在焉,即便顧長安提醒了兩次“不必謙讓”,也是盤盤皆輸。
顧長安把棋盤一推,黑子和白子嘩地撞在一處,有一些被撞飛出去,滾了滿地。
侍立的宦官們急忙鑽到桌底撿拾,小肥圓的臀部撅著,在桌麵下似開出一朵不規整的青黃花。
“沒勁。”顧長安嘟囔。
“皇上恕罪!”
李司鑒趕緊起身告罪。
他與顧長安原本並無太多交情,是顧長安登基之後有意籠絡,兩人年紀相差不多,又都看不順眼顧書卿,敵人的敵人是朋友,也就生起惺惺相惜,顧長安待他比起旁人來多了幾分親近。
“哎,算了。”
顧長安擺擺手,修長的手指在風裏攏了攏,指甲修剪得極是整齊。
他手心向下,手背上的肌膚很是嫩滑,皮膚下略有青筋和骨節暴起,斯文裏便多了幾分殺氣。
李司鑒又想起顧書卿對著他的手發怔的場景。
“顧書卿在外邊是不是認識了什麼人?”顧長安突然說道。
李司鑒的心呯地一跳,連呼吸也差點停滯,半晌沒有說話。
顧長安像是明白了什麼,拈起一顆黑子在棋盤上篤篤輕敲:“難怪。”
“難怪什麼?”
李司鑒沒顧得上禮儀,急問。
“知識淵博、風度翩翩......她如此評價外邊那人,她還說,很崇拜他。”
顧長安的語氣很輕,卻很清晰。
這些字從皇帝的嘴裏吐出來,份量重極,又是顧書卿的原話,重上加重,比大將軍府門前的那兩隻石獅子還要重上百倍。
李司鑒的心房被砸著了,一共砸了十次。
他想吐血,吐十口血。
她竟對皇帝說起別的男人!還如此誇讚!
才剛知曉懷孕,就翻了臉急著休他。
那孩子,鐵定不是他的了!
李司鑒心口和眼尾處都發著燙,在戰場上從來穩如磐石的雙手此時抖得厲害,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卻仍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來,隻勉勉強強、零零碎碎地:“皇上......”
“哦對了,她今日來跟我要錢,也不知要派何用處。”顧長安適時再補上一錘。
“......”
李司鑒無言以對。
管家班爪跟他說公主要二萬兩銀子、不許他再插手財務,他還以為她隻是一時生氣任性,沒想到竟求到皇帝這兒來了。
她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
給那個姘頭?
私奔?
這些念頭像最惡毒的狼牙棒,重重地敲他,又捅進傷口用勁地攪動,李司鑒臉色發白,喉嚨口有一陣陣湧動,說不上是犯惡心還是憋不住心頭血。
顧長安憐憫地瞟他一眼,薄銳的嘴角抿一抿,輕飄飄地吐出兩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