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常說小賭怡情,大賭傷身,不涉及此道的人以為隻要自己腦子轉得快,或者運氣足夠好,定能在此方天地大展拳腳。
卻不知,真正聰明的人絕不會明知是深淵還往裏跳,而運氣足夠好的人,更是不可能把自己送進虎口。
所以這賭館,真正吸引的反而是那些不夠聰明,卻足夠倒黴的人。
賭到最後憑的既不是運氣也不是才智,而是出千。
誰的千術更勝一籌,誰就能笑到最後。
站在賭桌前,顧培風習慣性地想要推一推眼鏡,手指落到鼻梁上,才想起自己雖然仍叫顧培風,此刻卻是越朝顧家剛被逐出家門的嫡子顧培風。
而非那位被媒體報導年紀輕輕就進入科研院,卻無人扒出其過往的顧培風。
“三爺照顧你,就玩個最簡單的,猜大小如何?”顧三爺站在莊家位,笑吟吟地看著顧培風。
忽略這地方的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要給顧培風傳授什麼正兒八經的知識。
顧培風閉上眼睛,腦海裏閃過國子監與庶弟爭執,回府被顧明德暴打逐出家門,最後來到顧家村。
這一連串的事情就像是多米諾骨牌,首牌倒下後,其他牌順勢而倒,速度之快根本由不得最後一張牌。
他原以為自己離開京城是暫避漩渦,卻不防背後之人從來沒想過要讓他安寧。
果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啊。
低聲笑了笑,顧培風睜開雙眼,犀利的視線射向顧三爺,叫顧三爺背後一僵,然而等他再仔細看,顧培風又恢複了那副溫和無害的樣子。
暗暗吐出一口氣,顧三爺心道大概是自己太緊張了,畢竟對方到底是顧明德的嫡長子,若真染上賭癮,哪怕自己能擇幹淨,怕是也得罪了顧明德。
但......顧三爺眼神閃了閃,不是他非要針對這小子,要怪就怪對方得罪了人,他也不過是拿錢辦事罷了。
“怎麼樣,大少爺可想好了?”顧三爺笑問,看起來好不和善。
“想好了。”顧培風說。
六福臉一白,隔著故意攔他的人朝顧培風呼喊。
“少爺!您可不能碰這個呀,夫人早就說過,這東西一旦沾上就是個無底洞,您以後可還要參加考試呢!”
“少爺回來,別與他賭!”忠叔又急又氣,“顧老三!你敢故意帶環我們少爺,當心老爺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顧三爺不屑地哼哼兩聲,“佟管事說的哪裏話,我不過是帶大少爺玩兩把而已,怎麼就帶壞了?”
顧培風半路帶來那姑娘也緊皺著眉頭,目光死死地盯著顧培風。
他們三人著急上火的時候,顧培風倒是心如止水,一撩衣袍淡定地在凳子上坐下。
“三爺打算與我賭多少銀子?”顧培風問。
顧三爺隨手將桌上的一堆銀元撈過來,“這兒有二百兩,少爺贏了便歸你。”
這場麵看起來無非就是顧三爺想要繼續在顧家的宅子裏開賭坊,為了征得顧培風這個主人的允許,借用賭博的名義送他錢財罷了。
所以無論顧培風怎麼賭,贏家都會是他。
可天上會有白白掉下來的餡餅麼?這顧三爺若真是如此樂善好施之人,便不會做這賭坊生意。
賭之一字,賭的既不是運也不是命,而是人的欲念。
今日他可以用二百兩誘惑顧培風上桌,明日便能用四百兩叫顧培風繼續賭,後日就是兩千兩,或者美色,或者寶物,總之當他源源不斷拋出誘餌的時候,顧培風就已經輸了。
等到顧三爺不願再拋灑誘餌之時,便是顧培風身敗名裂之日,屆時別說再回顧家,顧明德為了保住自己官位,要了他這條命也未必不會。
越清楚這一點,顧培風臉上笑容越盛,落在顧三爺眼中,這魚兒已然上鉤。
但正當他要動手搖盅時,顧培風卻忽然抬手打斷了他。
“區區二百兩,三爺未免有些瞧不起我了,我這一身衣服可就不止二百。”顧培風似笑非笑地說。
顧三爺眸子閃了下,這大少爺胃口倒是不小,不過也好,彩頭越大輸得越慘。
“哦?那少爺覺得多少合適?”
顧培風沒答話,慢悠悠掃視了一圈賭坊。
“賭錢多沒意思,不如賭人。”
顧三爺眉頭皺了下,“少爺什麼意思?”
“就賭在場的所有人,若是我贏了,各位至少得為我辦一件事,不問緣由。”
顧三爺尚未答話,其他賭客就不滿了。
“你一個人憑什麼賭我們這麼多人?這不公平。”
“就是,就算你把自己給押上,也不過一個人,我們可有三十多人呢。”
顧三爺趁機揶揄:“大少爺,你這賭注下得不行啊。”
顧培風挑挑眉,像是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有多天真。
“好吧,那既然這麼多人不行的話,賭三爺你一個人總可以吧?”顧培風終於圖窮匕見。
可惜顧三爺顯然沒察覺到,略一想,篤定自己絕不可能輸給一個從未上過桌的毛頭小子,聞言答應下來。
“成,就賭你我二人,要是少爺贏了,我顧老三聽憑差遣,不過要是我贏了......”顧三爺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自然任憑三爺處置。”顧培風很是爽快。
“好!就憑少爺這句話,我顧老三就高看一眼!”
顧培風勾了勾唇,將一旁的骰盅拿過來。
“我這個人不太喜歡把命運放在別人手裏,所以不猜大小,直接一局定輸贏如何?”
顧三爺眉心跳了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顧培風。
這京城來的少爺都這般天真麼?嘖嘖,這人要找死,真是閻王爺也攔不住。
他忍住差點溢出來的狂笑,故作無奈地歎了口氣,“行吧,都聽少爺的,贏大贏小?”
“我喜歡以小博大,就贏小吧。”
顧培風說著,隨手將三顆骰子扔到骰盅裏,然後蓋住便不管了。
“我已經好了,三爺請。”
“謔!這京城來的是不一樣,人不大口氣倒是不小。”賭客裏傳來嗤笑。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他到時候怎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