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周春梅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倆孩子都睡著了。

一個躺在床上，老老實實的，被子也蓋得嚴實，另一個則趴在窗口的桌子上。

她無奈笑了笑，把飯菜放在桌子上，又從箱籠裏取出了一件披風給兒子蓋上。

剛蓋上，宋文庭就醒了。

“娘。”

周春梅笑了笑，“你醒了。”

宋文庭一下子站起來，垂下眸子有些不知所措。

周春梅瞧著他這個樣子，又好氣又好笑，最終什麼都沒說。

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清楚，這孩子從小臉皮薄，經不起逗，逗得狠了，他就惱了。

她扭頭看向沈初七，“七丫還沒醒？”

宋文庭點了點頭。

隨後垂下眸子，攥緊了手指，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跟娘開口。

這一年來，為了給他治臉治腿，花了不少錢。

就連他自己心裏都抱著期待。

可他真的應該抱著這種虛無縹緲的期待嗎？每次去鎮上就醫，黃老大夫望著他的臉和腿就搖頭。

他臉上的傷口這樣深，怎麼可能恢複？

還有他的腿......他下意識摸了一下腿。

他自小聰穎，從黃大夫的神情如何能看不出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更何況，家裏還為了他，花了一千個錢買了沈姑娘回來。

曾經，宋文庭也在心裏幻想過自己未來的妻子。

她必然是一個善良溫婉的姑娘，他會三媒六聘，鳳冠霞帔，風風光光的把她娶回家，與她舉案齊眉，生兒育女。

若能紅袖添香，自然是他的福氣，即便不能，若是有緣分結為夫婦，他定然不辜負人家。

可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的妻子會是這樣來到家裏的。

沒有三媒六聘，也沒有鳳冠霞帔，而是被娘家人打暈了送過來的。

這讓宋文庭覺得格外恥辱。

若非他成了個廢人，沒人肯嫁給他，娘何苦要出此下策？

跟著他這樣的廢人，豈非是毀了沈姑娘一輩子？

可宋文庭怎麼都說不出口，如今大哥二哥都受了傷，家裏要花銀子的地方更多，若娘還要為他的事情煩惱，那實在是他的不孝。

但若是把沈姑娘送回去，她說不定就活不成了。

也有可能被她繼奶奶再賣到別處去。

因此，宋文庭著實是左右為難。

“娘，年後我去找點活幹。”

周春梅一怔，“成，你如今已經成親了，也算大人了。是該找點活做做。”

宋文庭神色凝重地點頭，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小姑娘，“我可以給書齋抄書，還可以給鋪子當掌櫃的。”

周春梅欣慰地點頭。

母子兩人小聲說著話，就聽見床上傳來了動靜。

沈初七這一覺睡了兩個時辰，因是深度睡眠，雖然時間不算很長，但醒來精神恢複了許多。

“娘，文庭哥。”

周春梅熱忱地走過去，“七丫醒了，快起來吃飯。”

沈初七臉皮雖厚，也有些尷尬，“娘，您叫一聲就是了，怎麼能勞煩您親自送進來。”

周春梅擺了擺手，“無礙，你為了救你大哥二哥盡心盡力，娘給你送次飯怎麼了？”

她又瞥了三兒一眼，“老三，你出去吃吧，我跟七丫說說話。”

宋文庭一怔，隨即抿著唇點了點頭。

周春梅目送他出去，心裏感慨萬千。

若是往常，三兒不願意見人，也怕嚇到家裏的兩個孩子，他的一日三餐也是送進屋的。

但他現在既然娶了媳婦兒，年後還打算找活幹，就絕對不能躲在屋裏不出去。

周春梅心裏清楚，對於她時不時給小兒子開小灶的行為，兩個兒媳心裏不是沒想法。

可她並不在意。

她自小聰穎懂事的小兒子，忽然成了個廢人，她這個當娘的，真恨不得替他受這樣的罪。

隻是送飯開小灶，隻要她願意，她才不在意兩個兒媳在背後嚼舌根。

但誰知道，不過短短時間，家裏就接連出事，老大和次子也跟著出了事，若她還是一直貼補老三，不說兩個兒媳，兩個大兒子心裏難保不會有想法。

這個家人心若是不齊，又何來的興旺？

若是長房和二房因此心生怨懟，豈不是她這個當娘的過錯？

周春梅心裏緩緩吐了一口濁氣，看向沈初七的目光格外柔和，“七丫，娘給你燉了雞蛋羹，你先吃一點潤潤嗓子。”

沈初七點了點頭，“謝謝娘。”

周春梅“誒”了一聲。

“若非家裏現在大不如前，你到家裏來，娘該割條肉給你慶祝一下。”

周春梅是個厚道人，前麵兩個兒媳都是風風光光嫁進來的。

當時宋家條件好，周春梅兩口子勤勞肯幹，持家有道，宋老三又是十裏八村出了名的會讀書，兩個兒媳進門，周春梅直接從村裏的屠夫那裏買了整整一條豬後腿。

兩個媳婦兒進門前三天，頓頓都吃肉。

後來她們做月子期間，也是肉蛋不斷。

所以不管是月月還是柳柳，都比普通人家的孩子養得好。

因當娘的月子裏夥食好，奶水足，孩子自然長得好。

就說月月，同樣是五歲，比村子裏一些人家五歲的男娃子還要高些。

可到了沈初七這裏，不僅沒有酒席，連買條肉都舍不得。

周春梅是真的覺得虧待了她。

雖然沈初七是買來的，不是正經嫁進來的，但在她心裏，她跟前頭的趙氏馬氏都是一樣的。

甚至，她還覺得更虧欠沈初七一些。

畢竟三兒成了這個樣子，她也是有閨女兒的人，平心而論，一個漂亮又好手好腳的姑娘，配現在的老三確實是委屈了。

她隻恨不得對她更好一些，隻希望她能跟老三好好過日子。

至於老大和次子就算毀了容，瘸了腿，至少還有一把子力氣，難看一些也沒什麼，莊稼漢子粗人要好看幹啥？

但老三是不一樣的，他從小讀書，沒幹過活，身上沒力氣，就指著讀書出人頭地。

現在書不能讀了，手不能扛肩不能提的，若找不到合適的營生，夫婦倆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若是以前，她跟老頭子活著一天，就能多幫著一些，可家裏接連出事，他們的棺材本都已經賠進去了。

周春梅的愧疚達到了巔峰。

“七丫，都是爹娘對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