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陡然間，我感到一股涼氣兒，從我背後鑽進來，冰的我汗毛一根根倒豎起來。

後麵的腳步聲，頻頻傳來。

恐懼和好奇讓我有一股回頭看看的衝動，可日間幹爺曾告訴過我：

“尋找你爸魂魄的途中，無論遇到什麼你都不可以回頭看。你一回頭，你爸就會回頭，回頭等於眷戀，你爸就回不來了。”

我便咬著牙，一鼓作氣繼續向前走去。

我娘就葬在村後頭那一片莊稼地裏，現在秋收剛過，村裏的人收了玉米，又種下一年的麥種。

這地裏頭剛澆過水，天上那個月亮融在水裏頭，水波一蕩一蕩，月影隨之晃動。

田埂旁邊有條河，專供大家夥兒往田裏澆水用的。

水本是我最怕的東西，尋常的時候是怎麼都不會下去的，但去我娘的墳，必須穿過這一片水田。

我在河水和天地中間走著，忽然那陣沙沙聲越來越急，我心頭忍不住胡思亂想，想著身後有個可怕的鬼怪，直往我身上撲過來。

但就在這聲音臨近我耳邊的時候，沙沙聲忽然停了，隨後便傳來撲通一聲。

然後就聽我身後的水麵，咕嚕嚕的冒起了氣泡。

我隻覺得仿佛有一塊冰在我後背上化開，水滴順著我的背脊上下蔓延開來。

“啪嗒”一根濕漉漉的水草不知什麼時候掉在我頭上。

我急忙用手將它撥開。

“林......衝......”

忽然背後河裏傳來呼喚我的聲音，我渾身冰涼，嚇得根本就走不動道兒。

“林衝，林衝是我呀！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聽出來了，這說話的人是叫張亮。

這小子跟我同歲，我們鄰村兒的，小時候經常找我結伴去上學。

張亮是我上學的時候為數不多的朋友。

五年級畢業的那天，我們幾個要好的朋友考完了試，相約去河裏洗澡。

就要放假了我們一身輕鬆，大家一起在水裏鬧著、笑著。

我紮了個猛子，鑽進河裏，遊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先前大家歡快的聲音，一下子聽不到了。

冰涼一片，什麼也看不到，找不到可以依仗的東西，一股陷入地獄中的無助感襲上心頭。

我探出頭來，發現大家好好的浮在水麵上，心裏不覺鬆了一口氣。

可是隨即我就發現有點兒不對頭。

張亮他們的身體，都僵在水麵上，像是立在水裏的雕塑，一動不動，臉上還帶著之前的笑意。

那時候正是傍晚時分，昏黃的太陽光，落在他們臉上，顯得有些怕人。

我感到腳下一疼，仿佛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一個趔趄跌入湖水中。

之前那窒息、無助的感覺，再次排山倒海的裹上我的身子。

我嘴巴和鼻子都吃了水，一瞬間所有遊泳的技巧，我全部忘記了，腦子裏一團漿糊，隻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

這時候，我忽然望見青中發黃的水裏，有一個長發白衣的女人，攥著我的腳踝，把我拖上了岸。

我扶著岸邊大口的喘氣，忽然覺得四周靜悄悄的，抬眼看時，白衣女人和張亮他們都不見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十裏八鄉的老百姓都知道了我的名字，嚴令家裏的孩子不許靠近我。

張亮他們的爸媽來我們家鬧了好幾次，可警察來了，也沒有找到任何我害死他們的證據。

幹爺後來告訴我，那條河幾十年沒出過事故，是條幹淨的河。

可能是我陰生子的體質，把其他河裏的水鬼招過去了。

但水鬼們攝取了張亮他們的魂魄，恰好夠數了，因我是個陰生子，命太硬，沒鬼要我。

所以，說起來他們也算是我害死的。

升入初中後，我真正變成了孤家寡人，堅持了兩年就不讀了。

從那時候開始，我一看到河水就渾身哆嗦，不要說遊泳了，連浴盆都從來沒泡過。

而現在，居然讓我在這一眼望去，全是水域的地方聽到了張亮的聲音。

是張亮回來找我索命了嗎？

“嗨，林衝，我叫你，你怎麼不答應啊？”

這時候，我就聽到四周所有的水田裏，同時傳來咕咕，咕咕的聲音。

每塊田裏都映著一個月亮，現在那月亮拱了起來，緩緩化成一個人的半身像。

他們長著張亮等人的臉孔，頭上披著水草、淤泥，身上的皮肉有爛掉的、有被魚的牙口咬得爛乎乎的......

這些家夥一起開口叫著我的名字：“林衝......”

“為什麼不敢麵對我們？”

......

我又驚又怕，雙手捂住耳朵。

就在這個時候，我猛然感覺到背上一空。

我爸的身體，掉在了地上。

我急忙回身：

“爸！”

老爸的身體咕嚕嚕朝著河邊滾去，我追上去，我三步並做兩步追上去抓住我爸的頭發。

可是我爸一百多斤的身體，哪裏是我一個孩子所能承擔的，他的身體掛在我手上，緩緩的向下麵滑動。

這時候，我忽然感到背後被人拍了一下，一股大力將我推到了水中。

就在我落水的那一瞬間，那股無助、窒息的感覺隨著每一滴水，緊緊的把我給包裹住了。

我把什麼都忘了，腦海中不停的閃回著一個字“死”！

我四肢胡亂的在水裏踢蹬，觸碰到一個僵硬的身體。

是我爸？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雙手一圈，把這身體抱住，那身體一頭長發被水衝地向上飄，跟我臉對著臉。

我這才看清，他不是我爸，而是張亮。

張亮的眼睛猛地睜開，朝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雙手像閃電一樣伸出，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隻覺得整個腦袋上的血管瞬間漲了起來，似乎立刻就會把我臉上的皮給漲破了。

這時候一道兒金光，從水麵上砸了下來，落在張亮頭上，他的身子瞬間僵住，手指不能彎曲，鬆開了我。

我急忙從他手中逃離，一條鐵鏈子墜入水中，幹爺的聲音響起來；“衝兒，抓住鏈子。”

我差點兒就哭了出來，每當有危險的時候，幹爺總是會及時出現在身邊。

我急忙雙手抓住鏈子，隻感到一股大力，將我拽上了岸。

“幹爺！”我晃著腦袋，把鼻孔、耳朵眼兒裏的水都控出來。

忽然感到，四處都不見我爸的蹤跡。

“幹爺，我爸的身體呢？”

幹爺也一臉焦急地說：“我也沒看到，不在水裏嗎？”

“沒看見啊。”

幹爺噗通一個猛子紮入水中，尋找我爸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