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摻著母親回到房裏,服侍她在花梨椅上坐下來,卻並不急著退出,自己搬張凳子坐在了母親的對麵,定定地盯著她看,像是欣賞一幅美麗的畫,盯得董惠珍都有些不自在起來,背上起了一層老厚的雞皮疙瘩。
“我的崽啊,你今天是怎麼了,沒認得娘了麼,好像蝕了魂一樣,說吧,心裏到底藏了什麼小九九?”董惠珍輕輕倚靠著花梨椅背,捋一捋前額的劉海,輕輕歎著氣,開始憐愛地數落起憨癡的兒子來,她隱隱感覺到,兒子似乎有什麼難言的心事想要向自己傾吐。
“沒什麼 ,兒子就是想跟娘扯點十不閑呢,好久沒陪娘打講了。”柳生嘻笑著,將板凳往前挪了挪。
“你心裏沒事才怪呢,又是下廚房做菜,又是陪娘打講,你當娘真掂量不出來啊?母子連心你瞞不過娘,娘這裏仔細聽著。”董惠珍催促道。
“還是娘了解兒子,到底瞞不住您——”柳生看著母親的臉,來了個欲擒故縱。
“哎呀究竟什麼事嘛,還要跟娘捉迷藏?你可千祈別做出什麼逆天的事情來禍害你娘老子噢,娘可經不起你亂折騰。”見柳生遲遲不說,董惠珍心下疑惑,擔心兒子一時衝動真做出什麼不可收拾的懵懂事來。
“哎呀娘,你就這麼對兒子沒信心啊?你盡管把心放到肚子裏,兒子不會做什麼逆天的事來的——但兒子現在要做的,的的確確是一件驚天的大事。”柳生身體往前傾著,靠近母親,伸手拉住她的手。
“你不是和石寶當了《八桂日報》的記者了嗎,還有什麼驚天的大事要做? ”董惠珍望著兒子,不解地問道。
“娘,兒子真的是要做一件大事情。”
“那你說說,你究竟要做什麼驚天大事,可把娘慌的心臟都跳到喉嚨口來了。”
“娘,不瞞你說,我們準備組織一支隊伍,一起起來打日本鬼子。”柳生終於說出了心中的秘密。
柳生的話把董惠珍嚇了一跳。怪不得,自打從龍城搬回水靈村熊家大院避居以來,柳生成天總是跑進跑出的,家裏也是人來人往,張口閉口都是打鬼子的話題。她怎麼也想不到,兒子才剛剛中學畢業,還是個孩子,怎麼能有這麼大膽的想法,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打日本鬼子不是政府和軍隊的責任麼,你們一幫小娃仔瞎摻和什麼啊?”
“娘,現在是全民抗戰,不光是政府和軍隊的事情,我們老百姓也要全體動員武裝起來,和日本鬼子幹。日本鬼子到處殺人放火,我們必須拿起槍來打鬼子,保衛家園。”
“兒呀,就你們幾個學生娃娃,毛都還沒長勻稱,真敢打日本鬼子?這可是掉腦袋、玩性命的事啊,你們都沒有想過麼?”
“娘,我們都想好了,不打走日本鬼子,我們決不罷休!日本鬼子到處殺人放火,我們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我們的地盤上繼續做惡了,我們已經下定決心,隻要有了槍,我們就敢和他們血拚到底!”柳生語氣堅定地向母親表白。
“可你們畢竟還是些娃娃仔啊!”董惠珍不是不痛恨日本鬼子。不說遠的,日本鬼子在成團作下的孽,她可是親耳所聞親眼目睹的,她也恨透了這幫殺人不眨眼的強盜畜牲,巴不得老天爺一夜就把他們全收走了。但現在兒子突然提出來要組織隊伍去打鬼子,她一時就緩不過神來。
“娘,孩兒已經長大了,能擔大事了,上次從桂林回來的石海濤叔叔也很支持我們組織起來跟鬼子鬥爭呢,還有《八桂日報》的羅社長。”
“哎,你一個人能殺幾個鬼子啊?”董惠珍知道兒子這回是鐵了心去打鬼子了,她太了解兒子的脾性,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小夥子,一旦認定了的事情,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她很擔心,兒子這樣做太冒失太莽撞,也太危險。
“娘,我跟您說過了,又不是我一個人,我們要組織一支隊伍,一起去打鬼子。”
“你真要組織隊伍啊?”董惠珍望著兒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熊柳生握著母親的手緊了緊:“不瞞你說,娘,其實我們已經在組織隊伍了,隻是眼下沒錢買槍支彈藥,正為這個發愁呢。”
“沒有槍,你們怎麼去打鬼子?”董惠珍認同兒子的說法,不覺也替他發起愁來。
母親的擔憂正中了柳生的下懷,便不失時機地接口道:“這不,兒子找娘商量來了嘛。”
“找娘商量?””董惠珍疑惑道。這不省心的兒子,葫蘆裏又要賣什麼藥呢?
“娘,買槍得有錢,我尋思著,這麼大的事情,您一定得幫我們。”柳生終於把話說開了。
“要娘幫你們啊,你想娘怎麼幫呢?”董惠珍知道自己的兒子要做的是堂堂正正的大事,她也想得明白,打心眼裏感到欣慰,都沒人出來抵抗,那萬惡小日本豈不更加囂張?
“娘,我們家號稱成團首富,在整個柳江縣也算得上是有名望的大戶人家,都在提倡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支援抗戰。您看能不能給我一筆錢去買槍先?”
“你想要多少錢?”
“這個我也講不清楚,當然是越多越好啦。”
“這兵荒馬亂的,我到哪去幫你弄大把的錢啊——家裏也就幾個倉庫的穀子了。”
柳生請求著母親:“您看是不是舍出一些穀子來,拿去賣掉,換了錢再去買些槍支彈藥回來,武裝我們的隊伍?”
這個時候的糧食就是市麵上的“硬通貨”,一旦遇到大事急需大筆開銷,賣穀子賣田地換錢是最解燃眉之急的辦法,這也是大戶人家的使錢慣例。
“原來你繞來繞去,就為了讓我賣糧食給你們買槍啊!”
“娘,我沒有繞啊,你一問,我就跟您說得明明白白了。”柳生不住地摩挲著母親的手背
“成,你沒繞,你就吃定了娘會聽你的。喏,娘也不繞了,這是倉庫的鑰匙,你拿去吧,穀子你要用多少就賣多少,娘也不攔你,叫長工老韋幫著你把穀子運到街上去賣吧。”董惠珍說著便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來,伸手遞給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