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開盛還是輟學了,盡管柳生從未中斷過對他的經濟資助,盡管趙紅年和火星社的其他同學也不時向他伸出友愛的援手,但越是這樣,他的心裏便越是過意不去,他從來就是一個不肯服輸的男子漢,何況現在自己已經長大,他要自謀出路,不想再接受朋友們的幫助。他也在心裏籌劃著,就算不再在學校裏呆著,有了火星社,有了這幫親如兄弟姐妹的好同學好朋友,他也一樣不會停止讀書上進。他還要通過讀書求進,和大家一起尋找向往已久的共 產黨呢。
在街上閑逛的韋開盛看到一張桂林火車站向社會公開招工的啟示,他的心思又動了,想起自己一年前曾經在火車站做過臨時裝卸工,有一定的工作經驗,便打定主意,前去報名應聘,結果還真被被錄取了。
韋開盛決定輟學到桂林火車站去當工人,這回不再打算向朋友們隱瞞,雖然萬分地不舍,但他決定坦坦蕩蕩地離開學校,去奔新的生活。
韋開盛懷著複雜的心情,把柳生、趙紅年、石寶、韋三金、韋良朋幾個好朋友叫到一起,鄭重地告訴他們:“親愛的同學們,從明天起,我就要去桂林火車站當工人了,這一次我是正式考取的。感謝你們一直以來對我的幫助和照顧,你們對我的好,我一輩子永遠不會忘記。特別是柳生兄弟,沒有你就沒有我韋開盛的今天,甚至連韋開盛這個名字都不會有——”
“可是,你連高中都還沒讀完呢,你將來還應該考大學啊!”柳生拉著韋開盛的手,悻悻地說。他知道,韋開盛這回是鐵了心要去當工人了,自己認定的事情,就算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他太了解這位好兄弟的個性了。
“沒關係,條條大路通羅馬。有你們這些好兄弟在,我不會輕易掉隊的——我還要跟著你們一起進步呢。”韋開盛的話算是給大家寬慰,可誰都掂量得出來,這看似輕鬆的表情之下,義無反顧的他究竟背負了多少人生的沉重與無奈。
“沒有了你,以後的讀書會一定少了很多的生趣。”有人歎惜著。
“隻要我們的火星社不散,以後的讀書活動,我每次一定準時參加,保證風雨無阻。我說過了,我還要跟你們一起進步呢。”韋開盛嘿嘿笑著。
“那你去當工人,你能吃得消麼?”還是有人擔心。
“要是在火車站實在幹不下,你轉回學校來,我們再想辦法幫你。”
“放心吧,一年多前我就幹過了,現在更不在話下。”韋開盛伸出右手,把胸脯拍得啪啪直響。
“那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千萬別把自己累壞了。”
“你們有空了就去火車站看我哈,我會想你們的。”說著說著韋開盛的眼淚又情不自禁地掉了下來。
“有空了我們就去看你。”幾個好朋友再次抱成一團。
學業優秀的韋開盛就這樣決然地結束了自己的學生時代,作為最好的朋友,柳生為韋開盛過早地中斷自己的學業而惋惜,但人各有誌勉強不得,也隻好順其自然。
每到星期天,柳生就邀上要好的同學們,提著準備好的點心去車站看望在那裏當工人的韋開盛。當然也免不了帶上最近閱讀的新書。雖然他已經離開了學校,但決不能讓他因此離開學習的氛圍。
柳生他們每次到來,都會讓孤獨的韋開盛喜出望外。同學們一來就圍繞著他,要他講車站裏發生的各種故事,高興的不高興的,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兒全抖摟出來,大家饒有興致地聽著,一邊或褒或貶地細細品評,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柳生他們來得多了,便瞞不過車站的王站長的眼。見到這些身穿學生製服的年輕仔來到車站,每次找的都是這個悶頭做活路的新工人韋開盛,心裏不免覺得好奇。
“你們找誰?”王站長明知故問,這幾個學生娃娃的樣子早已印到他的腦海裏了。
“我們找韋開盛,麻煩您行個方便。”見貌似威嚴的王站長十分麵善,柳生便大方地回答道。
“韋開盛,那個新來的裝卸工人麼?”王站長故意扯著脖子。
“對對對,就是他。”
“你們怎麼認識的?”
“他是我們的同學。”
“他是你們同學?”王站長睜大著疑惑的雙眼,這回是真有些懵懂了。一個賣苦力的裝卸工人,怎麼會是這幫斯文學生的同學?
於是柳生他們便耐心地把韋開盛如何因家貧,又不肯接受同學們資助,執意輟學來當工人的原由細細地數給王站長聽。這王站長也是個菩薩心腸的大好人,聽了柳生他們的介紹,了解到韋開盛原本是個有文化有誌向的知識青年,便對他生出幾分同情與愛惜,有意特別關照他。
“小韋,明天起,你到票房去幹售票員吧,裝卸工不適合你。”愛才的王站長一句話便把當了半年裝卸工的韋開盛調到工作相對輕鬆的售票房。
高中生韋開盛在票房做得很出色,果然沒有辜負王站長的“器重”。有了更寬裕的時間,參加火星社的活動也更就加方便了。那段日子是韋開盛最愜意的時光。
然而愜意的時光並沒有延續多久。
再有一個學期,柳生他們的中學生涯便將結束,就要參加大學的招生考試了,每個人的學業也越發緊張起來。
柳生心儀的是八桂大學,其時,表哥石寶的叔叔石海濤正在桂大擔任著教授、圖書館主任、總務長之職,這位僅一都之隔的老鄉前輩石先生,是柳生長久以來崇拜的偶像,曾是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留學的高材生,而他少年時期的求學經曆更是讓柳生找到了學習的楷模。遭遇家庭變故的石海濤,十五歲便自籌路費,一個人背井離鄉去到遙遠陌生廣州求學,憑借優異的成績考取廣州知用中學,小小年紀的他被學校老師同學譽為“八桂才子”,備受推崇,後來又以榜首考入中山大學,畢業後留校任教,因成績突出被選派到日本東京帝國大學攻讀哲學研究生學位,七·七事變後,在戰火紛飛的時局中毅然衝破重重阻礙,乘坐英國郵輪輾轉回到祖國。曆任中山大學教授,桂大教授、圖書館主任、總務長。
成為石海濤先生任教的桂大學生,是多少家鄉學子夢寐以求的願望啊,柳生當然不願失去這樣的機會。
離桂大招生考試還有一段時間,柳生每天都督促著自己“不能荒廢了光陰”,努力複習功課,積極備考。因為“建設新中 國需要新文化”。
這段時間,柳生迷上了俄語學習。他早就從有關報刊書籍中了解到,如今的蘇聯,已是嶄新的社 會主義國家,雖然也在進行著艱苦卓絕的抗擊德國法 西斯的衛國戰爭,但偉大的社 會主義蘇聯的勝利已經曙光在前。將來要建設蘇聯式的社 會主義新國家,不學習他們的政治、經濟、科學、文化知識,不借鑒他們的成功經驗,怎麼行呢?要學習這一切,首先必須學習他們的語言。當時的國統區和敵占區,國內翻譯的俄文著作並不多見,在國共合作相對密切的時期,柳生曾接觸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丹娘》《卓亞與舒拉》等進步書籍,對於蘇聯的進步文化,多少了解一點,但是遠遠不夠啊。
聽說桂林有一所俄語夜校,對一切新生事物都充滿好奇的柳生,很想去參加夜校的學習。
“韋三金,眼下學校沒什麼課了,你準備忙什麼呢?”
“我在學習俄語,正愁不知到哪裏去找老師來輔導呢。”韋三金搔搔頭,顯出一副茫然的樣子來。
“我也打算學習俄語。我知道一個專門教學俄語的學校,要不我們一起去報名上課吧?”柳生熱情地向韋三金建議道。沒有想到,這個平素不怎麼言語的韋三金,居然也暗暗地學起俄語來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在桂林還有專門教授俄語的學校,你沒蒙我吧?”聽柳生邀請自己報讀俄語學校,韋三金起初還有些不太相信,以為柳生在逗他玩呢。
“蒙你做什麼嘛。不過那是一所俄語夜校,隻有晚上才能去上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