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放下你的鞭子（一）

熬過模範小學的少年四君子，先後考取了龍城省立第四中學。

跨進學校大門的那一刻，柳生難以抑製激動的心情，這是啟蒙恩師熊先生曾經就讀的學校。到了這裏，學校都稱先生為老師了——這裏的老師很活躍，也很開明，甚至常跟同學們談政治，談時事，談當下的社會，還給學生們推薦介紹進步的書籍，什麼《大眾哲學》、《被開懇的處 女地》《鐵流》《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什麼《家》《春》《秋》，還有《魯迅全集》，後來連《論持久戰》這樣的共 產黨領導的著作也悄然出現了。柳生很慶幸，他在這裏大開了眼界，思想和知識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哲學的重要任務，是在於改變世界。辯證唯物論是無產階級先鋒隊——共 產黨用來研究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思想武器。”柳生第一次從《大眾哲學》的書本裏知道了共 產黨這個名字，知道了共 產主義的理想，他覺得很新鮮，有些神往，卻又感覺到太過神秘莫測，這樣的共 產黨究竟在哪裏呢？要是能夠與共 產黨一起，當麵請教怎樣研究和解決問題，那該多好啊，現在的社會，問題真是太多了，多得讓自己迷惑甚至懷疑。共 產黨說要打倒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可真正的新世界會是一個什麼樣子，什麼時候才能夠到來，它真的要靠共 產黨來建立麼？

幾年前，柳生曾經聽說過，“聰明不過”的熊朝棟先生似乎就是個共 產黨，可他正是因為這個罪名被槍殺的。共 產黨為什麼要被槍殺呢，何況是那麼聰明的朝棟先生？當時的恩師沒有明確回答自己的疑問，隻說讓自己堂堂正正做個對國家對民族有貢獻的人。但對於自己的恩師、朝棟先生的弟弟本身也是個共青團員的事，柳生卻並無所知。當然他也不能知曉，如今的省立四中，更是風起雲湧，同學們最喜歡、尊敬的陶保桓先生、路璋先生、陸帆先生，其實都是共 產黨，他們悄然來了又突然走了，再去到哪裏，柳生無從知曉，象一個無解的謎。而現實的世界裏，對於共 產黨，人們卻是禁若寒蟬，不是因為怕共 產黨，而是怕被人戴上共 產黨或者親共的帽子，哪怕是捕風捉影的謠傳，也一定會受到無情的株連。省立四中的潘校長、周校長更是視共 產黨為洪水猛獸，他們不允許學校裏有共 產黨的氣息，甚至在學校老師中搞起了五人一保的 “反 共聯保”來，搞得老師們人人自危。雖然政府公開的麵子上已經有了個“國共合作”的響亮的口號，但背地裏，鬼知道他們到底在幹著些什麼勾當。

然而，世界又變了，過去的一切生活被徹底打亂了。這次是卻是因為外來的倭寇，可恨的東洋鬼子。“山河破碎”便是讓每個中 國人最痛徹心扉的現實。從一九三七年七月，北平盧溝橋事變爆發，不到半年時間，遠在大後方西南一隅的龍城便燃起了戰火。

這天，人們像往常一樣做著各自忙著各自的生計，學校裏依舊是朗朗的書聲。中午的時候，寂靜的空中突然響起了尖厲的防空警報。

“快，找地方隱蔽！”老師們聞聲而起，緊張地指揮著驚恐萬狀的學生。

學生自治會代表柳生和韋成甫、韋三金幾個也幫著老師指揮學生疏散隱蔽。

“不要到教室那邊去，那裏目標太明顯，容易被飛機轟炸。”

有人蒙了頭腦不聽指揮，柳生一見，衝上前去勸阻。

不一會，“嗡嗡”的飛機聲便由遠而近，一顆炸彈從天而降，落在不遠處的教室旁邊，接著隻聽“轟”的一聲，炸開了一個巨大的深坑，把師生們驚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柳生剛才的果斷勸阻，那就悲劇了。

這時，市內的各個角落也不斷傳來轟隆的爆炸聲。事後才知道，好多地方幾乎被鬼子的飛機炸平了，映山街大榕樹腳一帶，被炸得更加厲害，整條街到處都是一個個巨大的彈坑，被炸塌的房子畢畢剝剝燃起熊熊的烈火，都沒人敢上前撲救，許多來不及躲避的人們，倒在了血泊之中，血肉模糊的屍體散落在街上隨處可見，甚至連電線、樹枝上都掛著被炸飛的軀枝，殘缺不全慘不忍睹。

柳生的家正在映山街，離大榕樹腳不過三百米的距離。家裏隻有娘和奶奶兩個婦道人家，也不知安不安然？柳生揪著心，他牽掛著娘和奶奶，趁著放休，拉上表哥石寶，飛奔回家裏去看究竟。

“娘，奶奶，你們都還好吧？”

未進門，柳生便高聲地喊起來。

謝天謝地，還好娘和奶奶都安然無恙，家裏的房子也完好無損。

“傻（ha）寶崽,你們兩個不好好呆在學校裏，恁子跑回來了嘛？跑出來有多危險都不曉得呢，街上到處都有飛機轟炸咯。”一見麵，娘和奶奶都嗔怪柳生與石寶兩個太冒險，但見到孩子們都安然，毫發無損，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牽掛你們啊，聽說大榕樹腳一帶全被炸平了，我們兩個心裏不踏實，就回來看你們。”柳生和石寶一個倚著娘親，一個伴著外婆，那份依戀，是世間最美好的真情流露。

“這可恨的日本鬼，幾時才得死絕啊！”奶奶一邊抹眼淚，一邊歎氣詛咒起來。

奶奶這一句慨歎，一下子激起了柳生埋藏心底的英雄氣慨來。幾年前，熊先生多次給他講民族英雄嶽飛、文天祥的故事，似乎是在冥冥之中暗示著自己，也要像他們一樣，做個大義凜然保家衛國的民族英雄啊。

但現在還輪不到柳生去到戰場殺敵報國，自己還小，已經有很多的大哥哥大姐姐替他去到了前線，他們組織了勇敢的學生軍。這些勇敢的學生軍裏，就有不少柳生一直仰慕的共 產黨。

上不了戰場，柳生和同學們就在老師的指導下做起抗日救亡的宣傳來。他每天都在關心著全國戰事的進展，從報紙上剪下有關戰事的消息，做成小冊子，逢人就念給大家聽，成了學校裏名副其實的“消息靈通人士”。

“前方將士在流血犧牲，後方的老百姓都要發動起來，支援抗戰，有人出人有錢出錢有物出物。”柳生和學生自治會的同學們商量著怎麼才能做好後方的抗日宣傳，這是他們力所能及的事情。

“那我們就先搞一次大規模的火炬遊行！”高年級的學長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提議。

“這主意好，我讚成。”

“我也讚成。”

“我也讚成。”

學生自治會成員全票通過火炬遊行的提議。

“省立四中抗日宣傳火炬大遊行活動”在一片憤怒的口號聲中開始了。遊行隊伍人人舉著自製的火把，從學校出發，環繞中山東路——慶豐路——沙街——公園路一線，一路奔跑，沿途發送抗日宣傳單，柳生、石寶、韋成甫、韋三金四個，爭搶著跑在隊伍的最前麵。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把日本侵略者趕出中 國！”

“同胞們團結起來！”

“日本佬滾回東洋去！”

激昂的口號聲此起彼伏，一路上群情激奮，不斷有人加入到遊行的隊伍，一起振臂高呼，聲勢越來越浩大。

前麵有一道土坎，柳生一腳跨過去，不想後麵的同學跟得太緊，柳生把持不住絆了一跤。以為沒有事，爬起來繼續往前跑，可剛跑了幾步就疼得直咬牙，原來是腳崴了，走一步都要費出吃奶的力氣，豆大的汗珠開始從額頭上滲下來。

“怎麼了柳生？”走在前麵的韋三金突然發覺柳生跟不上隊，回頭一看，見柳生痛苦難耐的樣子，趕忙停下來，關心地問道。他還以為柳生突然生病中暑了。

“沒什麼 ，剛才過那道土坎不小心崴到腳了。”柳生忍著劇烈的疼痛，強笑著回答。

“不要緊吧，還走得麼？”韋三金皺起了眉頭，他開始替柳生擔憂起來，遊行才到一大半呢，還要不要繼續往前？

“不要緊，走吧。”柳生一邊說一邊繼續邁開步子，可是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石寶、韋成甫，你們趕緊過來，柳生崴到腳了。”焦急的韋三金大聲招呼著在前麵跑得正歡的石寶和韋成甫。

石寶和韋成甫跑得太專注，一路不停地高呼著激昂的口號，根本聽不到韋三金在後麵喊他們，仍然一個勁地向前衝。

“石寶、韋成甫，後麵有人在喊你們。”終於有同學趕到前麵去拉住這兩個“奔跑狂人”。

石寶和韋成甫停下腳步，對著落在後麵的柳生和韋三金大聲問道：“什麼事？你們兩個怎麼這麼磨磨蹭蹭的，趕快跟上來。還沒跑到一半就拖後腿了，以後怎麼上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