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胖子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的痛,以為鼻子不在了呢,哆嗦著用手摸索一下,還好,鼻子並沒有掉,可是手上卻沾滿了殷紅的血。
大胖子沒想到,平時低眉順眼的韋成甫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打他,出手還這麼狠,便賴在地上“哇哇”地嚎哭起來。
“你這隻癲狗卵,我叫你再囂!”韋成甫甩了甩發痛的手——剛才這一拳實在用力太猛了,朝地下狠狠地啐了一口濃痰,然後把眼一橫,像利刀一樣掃過前麵的人群,人群便紛紛往後閃開,不敢再阻攔。韋成甫走在前麵,柳生他們三個緊隨其後,繼續往前。
“韋成甫打人了,走,我們到校長那裏去告他!”
看著韋成甫和柳生他們走遠了,這幫人才扶起躺在地上的大胖子,鬧哄著朝校長室走去。他們要來個惡人先告狀。
“嗚嗚嗚,我跟你這個鄉巴佬沒完!”大胖子捂著血流不止的鼻子,走一步拐一下,醜態百出。
然而,告狀的大胖子並沒有得到什麼好處,校長問清了情由,反將前來告狀的人一個個喝斥了一頓。
大胖子回到家,家裏人見他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便不問青紅皂白跑到學校去興師問罪,結果也被校長兜住了,還讓他們回去好好管教兒子,要學會尊重人,現在是新社會了。
“舅娘,這回韋成甫可為我們揚眉吐氣了,那個死覃胖子被韋成甫直接打翻在地上,鼻血流了一臉,看他們往後還敢不敢欺負我們,哼!”一回到家,平常嘴笨的石寶頭一個報功,他是要當著大人的麵由衷地誇誇勇敢的好朋友。
柳生他們在學校被同學欺負的事傳到董惠珍耳朵裏,其實也有很久了,但她是一個不願惹麻煩的婦道人家,隻想過平安無事的寧靜日子,讓孩子們順順就就地成長。聽罷石寶的講述,心裏便有些惴惴,於是開導道:“傻(ha)寶崽,我們本來就是鄉下人嘛,我們不跟人家比闊氣比洋派,更不比拳頭,要比就比哪個讀書強。學得一身的真本領,將來誰也欺負不到,是不是這個道理?”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你不去招惹人家,人家偏要來招惹你,躲都躲不及呢!
大胖子覃連歡被打之後,又有人無事生風,攔路向柳生他們挑釁,韋成甫仍舊不依不饒, 結結實實地揍得對方滿地找牙,去校長那裏告狀也告不靈,每次都自被韋成甫的校長表哥冠冕堂皇地擋了回去,甚至還免不了一頓訓誡。
多次告狀無門,那幫紈絝子弟才稍稍收斂,消停了一段日子。
“成甫,你能不能忍一忍你那臭脾氣?成天給我捅婁子。我知道,那幫紈絝子弟不是什麼好鳥,一天就愛招惹是非,可是學校也拿他們沒辦法,你就盡量避著他們吧。他們家裏都是給學校捐了不少錢的,再怎麼也得給他們留個麵子,不能得罪,要不然我這個校長不好當呢,你能明白麼?”表哥校長找韋成甫談話,推心至腹。
明白是能明白,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嘛。可是韋成甫受不了人格上的羞辱。
表哥繼續告誡韋成甫:“現在還好,有我在這裏罩著,他們也不能怎麼樣你,要是哪天我調到別的學校去了,換個校長,還會保得住你?你仔細惦量著吧。”
“反正他們不惹我們,我就不鳥他們!”韋成甫歪著臉,家裏窮得叮當響,他怕個什麼,表哥調走,大不了不讀這個模範小學,紅黑也不是辦給他這樣的窮小子讀的。
結果不幸而被表哥言中。
再過一學期,表哥就被調到龍城小學去了,那幫紈絝子弟又開始蠢蠢欲動,公開挑釁柳生幾個沒了保護傘的“鄉下佬”。 韋成甫不管三七二十一,照例一頓拳頭對付,被打的人照例擁到校長室去告惡狀。
新來的校長是個勢利眼,明知道這些頑劣的紈絝子弟惡意挑釁在先,韋成甫被迫奮起自衛在後,但他不敢怠慢這些告惡狀的人,更怕得罪了他們的家長,根本不聽韋成甫半個字的申辯,一聲喝令便叫人將韋成甫強按在操場上跪起,親自拿著粗大的樹枝,對著韋成甫劈頭蓋臉地抽下去,一下,兩下,三下......二十下,直抽得韋成甫皮開肉綻,兩條腿上布滿了黑螞蝗般的血條條。一邊抽一邊還惡狠狠叫囂著:“再叫你無法無天,再叫你當惡霸,再叫你——今天本校長讓你好好長長記性!”
“校長,你這是助桀為虐濫用私刑,再不住手,信不信我這就去教習所告你!”忍無可忍的柳生急中生智,衝著校長大聲吼道。
柳生知道,石寶表哥的阿爸是做過教習所所長的,教習所所長管著全縣的學校呢。校長也不能沒有王法呀!要是都靠以強淩弱,那還不如上山去當強盜頭子,人人都是老子天下第一,要你這個學校做什麼?
“是他們先欺負我們,韋成甫氣不過才動手的。校長你偏心眼,不公道!”石寶、韋三金也跟著向校長提出抗議。
校長被柳生他們的話怔住了,哼哼唧唧地停下來,將手中已抽斷半截的樹枝摜到地上,轉身回到他的校長室去了,下麵的事任由在場的政教主任去處理。
校長萬萬沒想到,這些小鄉下佬居然會拿教習所來威脅他,他心裏打了個咯噔,到底有些發毛,竟然事先沒有理清這些小鄉下佬,究竟有些什麼來頭,萬一大水衝了龍王廟可就不好收場了。況且真要被告到教習所去,像他這樣虐待學生的校長,鐵定是免不了懲誡的。
一頓屈打,事情也不了了之。但從此更打出了六都四少在模範小學的威名,再也沒人輕易敢欺負冒犯他們了。
放假了,柳生的娘就把他們幾個好朋友一起帶回成團老家,於是水靈村寬闊森嚴的熊家大院裏,便成了歡樂的海洋。柳生現在體會到了,隻有回到純樸的鄉下,才能真正地放飛自由的心靈。
讀書之外,柳生他們就去田垌裏翻泥鰍,溝渠裏戽魚蝦,池塘邊釣螞拐,小河裏打水仗。也會去大院後麵的山林裏冒險,山穀裏有遮天蔽日的陰涼,有琴聲一樣叮咚的清泉,歌聲婉轉的各種鳥兒,搞大型合唱的鳴蟬,當然還有采不完的野果,山脯萄、野楊梅、土枇杷、冬稔子、九層皮、刺葫蘆、鳥兒梨......數都數不過來。
有一次,他們在懸崖下發現了一個野蜂窩,這下把柳生幾個高興壞了,野蜂蜜和蜂蛹都是好東西。可很快大家便犯起愁來,野蜂性子烈,有很強的攻擊性,大人們一般都不敢輕易掏取蜂窩,何況他們還是徒手,被蜂子蜇了可不是好玩的。
“不怕,我們不搞強攻,采用智取!”柳生心裏有了一個美妙的主意。
“怎麼智取?”三個人都盯著柳生問,在這方麵他們可是沒有半點經驗。
柳生也沒有經驗,但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先不要驚動它們。然後搞突然襲擊,用衣服包住,紮成口袋把蜂窩連 根掰下來。”
蜂子跑出來蜇人怎麼辦?聽說它會追著人不放的。幾個人還是不放心。
“不讓它們跑出來就是了。”柳生胸有成竹地說。
辦法有了,韋成甫開始脫衣服。
“成甫你幹嗎?”柳生盯著成甫問。
“你不是說了嘛,用衣服把蜂窩包住掰下來就行了,我來。”韋成甫甕聲甕氣地說道。
“別胡來,這可不是在學校的草坪裏對付覃連歡那個蠢胖子,拳腳工夫好就行,得講技巧的。看你這個笨笨的樣子,還是我來吧,我來保險點。”
其實柳生心裏也沒譜,但主意是他出的,他不上,麵子上也過不去呢。再說他們都是來自己家裏做客的,不能讓人家去冒這個險。
韋成甫沒想那麼多,在學校每次都是他給大家當保鏢,但完全出自他的內心自願,這次也不能例外。反正自己的皮比他們幾個厚,經得扛,蜇幾下也不怕。
結果還是由柳生當主攻隊員,其他的人準備好樹枝,密切注意蜂窩的動向,萬一蜂子追出來蜇人,就用樹枝抽。
柳生脫下外衣,貓著腰輕輕走到蜂窩底下,仔細觀察了一會,見裏麵的蜂子沒有動靜,便猛地將衣服罩過去,然後打著絞,把蜂窩包住,一用力連 根掰了下來。
未等大家發出勝利的歡呼,麻煩來了,窩中的蜂子受到驚動,一個勁地往外撲,有幾個已經躥出了沒有紮緊的衣服,然後立刻向柳生發起了攻擊。
柳生的頭上,身上被叮出了好幾個大包。夥伴們慌了神,正不知如何是好,還是柳生沉著冷靜,迅速跑到不遠處的水溝邊,將衣服中的蜂窩按在水裏,有突圍出來的蜂子,就指揮三個人趁著蜂子翅膀還沾著水飛不起來,趕緊把它拍死。柳生按著衣服中的蜂窩,直到裏麵徹底沒有了動靜,才鬆開手,這時他整個人都僵了。大家看著柳生頭上和身上的幾處大包,關心地問他痛得怎麼樣。他卻故作輕鬆的樣子,沒事人一般地說:“不痛不痛,真的不痛。”一邊卻不由自主地呲著牙。
不痛才怪,裏麵火燒一般地錐心呢。不過比起韋成甫被勢利眼的校長抽枝條,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但是,為了少年君子的情誼,無論受什麼樣的苦痛,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