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惠珍十五歲嫁到熊家,當時根本還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十六歲便懵裏懵懂生下了兒子柳生,所幸丈夫熊天開知書達理,對她這個妹妹般的小嬌妻百般嗬護,日子倒過得滋滋潤潤恩愛纏棉。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奶奶,習慣了這樣被捧在手掌心的嬌寵生活,單純而不失意趣,雖然深鎖大院,也算自在愜意,無憂無慮。
沒承想十七歲的年紀竟突然就成了小寡婦,董惠珍的天一下子塌了。所幸有柳生這棵珍貴的獨苗苗為熊家大院續上了香火,功不可沒的她自然得到大院之主——家公大人的偏袒,隻要專心撫養繈褓中的兒子,其它什麼事情倒是不用自己操心半點。可是家公的叮囑又成了一把心鎖,把她牢牢地鎖在了熊家大院的貞節牌坊裏。
如今,老公公撒手而去,失去了大樹的庇護,孤兒寡母們真正要在關係複雜的大宅門裏立足,也是如履薄冰,各種複雜的應對,稍不留神就不知道把誰給得罪下了。雖說一人兼祧四房的柳生名義上也過繼給了三叔天元,但作為一個母親,她怎能放心把親生的兒子交給旁人去照顧?
為了嗬護好熊家唯一的根苗,寡居的董惠珍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在漫長的歲月裏,他們母子連心,息息相通,相依為命,母親吃過的一切苦受過的一切難,都在柳生幼小的心靈投下過冰冷的陰影;母親的心地善良、寬容大度、吃苦耐勞、樂善好施也讓他在心底裏潛移默化。而封建家庭中耳濡目染的腐朽昏暗,更使他產生了強烈的叛逆心理。
不過盡管分了家,柳生仍然是熊家唯一的香火傳人,他可以享受到其他姐妹們無法奢望的特權。
也許真如地理命數所定,這大院背後的飛馬山,生得突兀,從遠處遙望像是天馬騰飛,很有發達的氣象,可近前再觀卻如西遊記裏壓著孫大聖的五指神山,讓人有種千鈞在頂的驚悚,因此對於熊家大院來說,既是堅強的倚靠又是沉重的負累,壓製得太狠了,壓不住熊家的財源,就得壓住熊家的人脈。
年邁的奶奶更是寸步不離地守在護小孫子的身邊,生怕出什麼紕漏,辜負了先人。柳生與洛滿來的表哥石寶在大院門口的水塘邊釣螞拐,或者在門前尺把深的小水溝裏打個水仗,奶奶都要拄著拐棍在岸邊緊緊地守護著,生怕一眨眼人就不見了。甚至後來柳生上了學堂,奶奶久不久都要拐到成團街上小學堂的窗外去看上幾眼才肯放心,或者搬張板凳在大院門口坐等孫子放學歸來。
柳生有個姑媽嫁在洛滿的石家,姑父的祖上本是中醫世家,後來姑父的父親在縣參事會謀了個小差使,算是入了仕途,姑父憑著這層關係,加上自己的努力,曾經做到過柳江縣勸學所所長的職位,也就是後來的教育局長。但是姑父一家因為中途遭遇諸多變故,家道中落,經濟上並不寬裕,姑媽偶爾回娘家來,也總是一臉愁苦,日子越過越艱難。哪有娘家人不疼惜自家姑娘的,接濟也是常有的事,但給錢拿物總是柳生的娘親最肯舍得。
姑媽有個兒子叫石寶,比柳生大兩歲,先一年進的學堂。俗話說一個難養兩個好帶,為了讓柳生有個伴,柳生的娘親便動了心思,她想把石寶接來熊家大院與柳生同住。先是在婆婆耳邊遊說,然後又經得了姑媽姑父的同意。
“柳生,把你姑媽家的石寶表哥接來與你同住,好麼?”晚上睡覺的時候,董惠珍附在柳生的耳邊,悄聲問道,她還是要征求兒子的意見。
“石表哥好不好玩嘛。”柳生開始並沒有表態。他雖然見過石表哥兩三回,但並沒有真正接近過,其實是挺陌生的。
“好不好玩,你們兩個處在一起不就曉得了嘛。”
“要是不好玩呢?”柳生提出了一個與娘親相反的問題。
“石表哥比你大,都上學堂了,他比你懂得多了,還可以教你呢。”
“哼,我教他還差不多。”柳生立即顯出本能的自負來,他可不是隨便就可以服輸的小男子漢。
董惠珍以為性格倔強的兒子與外甥石寶一下子很難調和得來,人還沒接過來便開始擔心傷腦筋。
沒想兩老表剛一相處,就歡喜得不得了,柳生一天到晚“寶哥哥寶哥哥”地追著喊個不停,粘在一起總是形影不離,
不過,正如柳生自己說的,熊家大院裏發生的各種童趣事情,還真是柳生出的主意多。
“寶哥哥,我們去捉毛毛蟲喂畫眉鳥。”
“寶哥哥,我們去挖牙蟲釣螞拐。”
“寶哥哥,我們去看看樹上那個鳥窩有沒有鳥蛋。”
......
大柳生兩歲的“寶哥哥”倒成了言聽計從的跟屁蟲。
自從石寶來到熊家大院之後,柳生在奶奶的眼裏更顯頑皮了。兩個小夥伴在大院裏裏外外盡做些讓奶奶擔驚受怕的事,還不樂意奶奶跟在屁股後麵監督,影響他們的玩興呢。
“奶奶,我不要你跟著嘛,我們自己會玩的咯!”柳生噘著嘴嘟嚷道。
“小祖宗,不得咯,奶奶得看著你,老祖宗們在天上盯著奶奶呢。”
祖孫仨就這樣僵著耗著。柳生嫌煩歸煩嫌,但他知道奶奶是為自己好,心裏終究是溫暖。
熊家大院的後園是一片很大的果園,一直邊到山腳。柳生愛吃果,卻不願大人們代勞為他摘取。自己親自采摘的,吃起來才有味道。
枇杷熟了,他和石寶表哥第一個爬到樹上去摘,自己不吃,卻先捧給奶奶和娘親:“奶奶、娘親,枇杷果好甜。”
黃皮果熟了,卻先捧給奶奶和娘親吃:“奶奶、娘親,嘗嘗黃皮果還酸不?”
橘子熟了,卻一瓣一瓣剝好了送到奶奶和娘親的嘴邊:“奶奶、娘親,我們剛摘的橘子,吃一瓣潤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