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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但柳氏隻以為,謝國公已經厭棄了自己。

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在這偌大的國公府裏,自己連最後的倚仗也靠不住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孟傾,卻從這僵持中窺見了一絲機會。

她悄悄退回自己的院落,打開妝奩,咬牙取出一支赤金嵌紅寶的雙股簪並一對翡翠滴珠耳墜——這都是她平日裏最珍愛的首飾。

“你拿去,速速典當了,換最好的銀骨炭回來。”她將首飾塞給春蘭,低聲吩咐道,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不過一個時辰,一小筐上好的銀骨炭便送到了柳氏房中。

孟傾親自捧著,聲音溫婉又刻意揚高了幾分,確保院中灑掃的仆婦都能聽見。

“夫人萬福!傾兒瞧這兩日越發冷了,擔心夫人用不慣新炭,特地尋了些銀骨炭來。”

“傾兒雖不比嫂嫂掌著中饋,權柄在握,但這點孝心還是有的,萬萬不能委屈了夫人的身子。”

這話語巧妙,既顯了自己的“孝心”,又暗指了蘇瑾玉的“刻薄”。

柳氏正自傷心怨憤,見孟傾如此貼心,對比蘇瑾玉的冷酷,頓時覺得慰藉了不少。

她拉著孟傾的手連連誇讚,看向荔香園方向的目光更是怨毒了幾分。

消息很快傳到了蘇瑾玉耳中。

碧螺憤憤不平:“小姐,那孟姑娘也太會賣乖討巧了!竟這般下您的臉麵!”

“難不成她忘記了,之前國公是怎麼說的嗎?”

“您這樣做,分明是國公的授意!”

蘇瑾玉卻隻是淡淡一笑,眼中掠過一絲冷嘲。

“虛榮罷了,有什麼好計較的?她既喜歡表現,我便給她個更大的舞台。”

次日,眾管事照例回話時,蘇瑾玉特意將柳氏和孟傾都請了來。

她目光轉向孟傾,唇角含著一抹看似溫和的笑意,聲音清晰足以讓所有人都聽見。

“昨日聽聞孟妹妹體恤母親,自掏腰包為母親購置了銀骨炭,此等純孝,實在令人感動,堪為府中表率。”

孟傾心中得意,麵上卻故作謙遜,微微福身:“嫂嫂過獎了,傾兒隻是盡些本分......”

“妹妹過謙了。”

蘇瑾玉打斷她,笑意更深,語氣卻陡然一轉,變得無比自然又理所當然。

“既然妹妹有此至孝之心,又如此體貼母親,我倒是想起一事......”

“母親平日除了炭火,每日還需用上等的血燕窩一盞、長白山老參湯一盅,這些滋補之物年深日久,開銷亦是不菲。”

“如今公中艱難,我正愁此項開支無處節省。”

她目光“誠摯”地看向孟傾,仿佛在委以重任。

“不如這樣,妹妹既有此心,便將母親每日的燕窩參湯等一應滋補用度,也一並承擔了吧?”

“如此,既全了妹妹的一片赤誠孝心,又為公中節省了開支,豈不兩全其美!”

“母親以為呢?”最後一句,她是轉向柳氏問的。

柳氏張了張嘴,看著孟傾瞬間煞白的臉,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而孟傾,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得幹幹淨淨!

她那點典當首飾換來的銀子,買點銀骨炭尚可支撐幾日。

但,如何能長期負擔得起那價比黃金的血燕和老參?

這簡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孟傾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如同針紮一般。

她想拒絕,可方才“孝心”的高調是她自己唱出去的,此刻如何能當眾吞回去?

她嘴唇哆嗦著,指尖冰涼,半晌,才在蘇瑾玉那看似溫和實則冰冷的目光逼視下,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嫂嫂考量的是......為夫人盡孝,是傾兒的福分,傾兒......傾兒盡力而為!”

這話說得艱難無比,幾乎耗盡了她的全部力氣和尊嚴。

蘇瑾玉滿意地點點頭,仿佛真心誇讚。

“妹妹果然深明大義,孝感動天。”

“如此,母親日後滋補之事,便有勞妹妹多多費心了。”

她輕輕巧巧幾句話,便將一頂“孝心”的高帽,和一副沉重無比的財務枷鎖,牢牢地、公開地扣在了孟傾頭上。

謝清安立於廊下陰影處,將廳內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他看見蘇瑾玉端坐主位之上,麵色平靜無波,仿佛不是在頒布苛的刻新規。

她那清冷的嗓音吐出“削減七成”、“自行支取私房”等字眼時,甚至沒有一絲遲疑。

一股無名火倏地竄上他心頭——這女人,何時變得如此六親不認、刻薄寡恩?

竟敢如此對待他的母親!國公府的體麵,她竟半點也不顧惜了嗎?

然而,當他的目光轉向孟傾,看她捧著那筐銀骨炭,故作溫婉,實則刻意地宣揚其“孝心”時,那股怒火又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謝清安泄了些氣,轉而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

孟傾那點小心思,那點試圖通過踩低蘇瑾玉來抬高自己的算計,在此刻如此清晰,甚至顯得有些小家子氣。

與他記憶中那個清雅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形象,產生了微妙而令人不適的割裂。

隨後,一種強烈的陌生感猛地攫住了謝清安。

“這個言辭犀利、手段精準、冷靜得近乎冷酷的女人,真的是那個在我後院沉寂了六年、溫順得幾乎沒有存在感的蘇瑾玉嗎?”

謝清安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從未真正了解過這個名義上的妻子。

同床共枕六年,他印象中的她模糊而單薄,就像一幅褪了色的畫,隻有順從、沉默,甚至有些木訥。

可眼前這個人冷靜,銳利,像一把剛剛出鞘的寒刃,閃著令人心悸的光芒。

她甚至不需要大聲斥責,隻需輕輕撥弄,便能將對手逼入絕境。

這種反差,讓他感到一陣心驚,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挫敗感。

自己竟被她蒙蔽了這麼久?

還是她從來如此,隻是自己從未費心去看清?

越想,謝清安就越覺得,自己的心頭被一股奇怪的情緒縈繞著。

他倉惶的轉頭逃離了這裏,並沒有人發覺他的到來與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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