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本,在你父親的書房裏。另一本,在我父親的書房裏。”
“兩本賬本,一模一樣。記錄著同一時間,同一金額,同一流向的,兩筆完全相反的賬目。”
“一本,是顧家吞並宏業資本的罪證。”
“而另一本,”顧見嶼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是你父親,主動與舒天雄合作,掏空自己公司,再嫁禍給顧家的證據。”
轟。
岑霧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一顆炸彈,再次精準引爆。
她所有的認知,所有的判斷,在這一瞬間,被顧見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徹底擊得粉碎。
陰陽賬本。
一真一假。
互為鏡像。
這才是這場持續了三年的血色迷局,最核心的真相。
這是一個死局。
一個無論她拿到哪一本賬本,都會將自己,和自己最想保護的人,徹底拖入深淵的死局。
“為什麼?”
岑霧聽見自己的聲音,幹澀得不像話。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因為,”電話那頭,傳來男人疲憊,卻帶著一絲無奈的自嘲,“在昨晚之前,我也不知道,還有另一本賬本的存在。”
“我也不知道,我那個看似光明磊落的父親,背地裏,也會用這種上不了台麵的手段,去對付他的敵人。”
岑霧的呼吸,停住了。
她第一次,從這個永遠掌控一切的男人語氣裏,聽到了一絲裂痕。
“顧見嶼,”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機,“你......”
“岑霧。”
顧見嶼打斷了她。
“我現在,不在海市。我在去瑞士的飛機上。”
“魏衡在瑞士銀行的那個秘密賬戶,有了異動。我必須親自過去處理。”
“我不在的這三天,不要輕舉妄動。不要相信魏衡的任何一句話。等我回來。”
男人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命令,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擔憂。
“等我回來,我會給你一個,完整的交代。”
嘟。
電話被掛斷。
岑霧握著手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那片虛假的繁華。
心,卻前所未有地亂。
她該相信誰?
是那個將所有罪責都推到顧家身上,卻拿出了一份看似真實錄音的魏衡?
還是那個告訴了她一個更驚悚的真相,卻遠在萬裏之外,讓她等待的顧見嶼?
就在她心亂如麻之際。
她的手機,又響了。
是秦曜。
“大小姐,出事了!”
秦曜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焦急和凝重。
“舒天雄,瘋了!”
“今天淩晨,他動用了所有關係,強行收購了三家為我們秦氏傳媒提供原材料的造紙廠。並且單方麵宣布,從今天起,對我們秦氏,停止一切紙張供應。”
“我爸現在,被董事會那幫老家夥,逼得焦頭爛額。”
“這是要逼死我們秦家啊!”
岑霧的心,猛地一揪。
她知道,這是舒天雄的報複。
更是對她的,釜底抽薪的警告。
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任何敢幫她的人,都會是什麼下場。
“還沒完!”秦曜的聲音,幾乎帶上了哭腔。
“就在十分鐘前,稅務,消防,工商,所有部門,同時上門。說要對我們秦氏集團,進行一次‘史上最嚴’的聯合審查。”
“岑霧,你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麼辦?”
岑霧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尖銳的疼痛,強行讓她混亂的大腦,恢複了一絲清明。
“讓你爸,撐住。”
她的聲音,冷靜到近乎殘忍。
“告訴他,三天。”
“隻要撐過三天。我會讓舒天雄,把他今天吃下去的所有東西,連本帶利地,全都吐出來。”
說完,她掛了電話。
沒有時間了。
她不能再等了。
她不能再坐以待斃,等著顧見嶼回來,或者等著魏衡出招。
她必須,主動出擊。
她要在那兩本真假難辨的賬本裏,殺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血路。
她走到書桌前,攤開那張從秦曜那裏拿到的,雲山別墅區的內部建築圖紙。
她的視線,精準地,落在了那棟位於整個別墅區最中心,也最戒備森嚴的,顧家老宅的結構圖上。
顧懷章的書房,位於三樓,朝南。
整棟別墅,除了常規的紅外線和重力感應安保係統,還有一個獨立的,連接著軍方最高安保級別的,生物識別係統。
想從外部潛入,絕無可能。
唯一的入口,就是那部需要顧家核心成員指紋和虹膜,雙重認證的,私人電梯。
岑霧看著那部電-梯的圖標,一個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在她的腦海裏,破土而出。
她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是君臨律所,人事部的總監。
“幫我查一下,顧見嶼下周的行程安排。”
“岑律師?”人事總監顯然有些意外,“顧律師不是剛剛出國嗎?”
“我知道。”岑霧說,“我問的是,他回國之後。”
“好的,您稍等。”
片刻之後,人事總監的聲音再次響起。
“查到了。顧律師下周三晚上,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晚宴。是顧氏集團為歐洲最大的投行克裏斯蒂家族,舉辦的接風宴。”
“地點,就在顧家的雲山老宅。”
“據說,那天晚上,整個海市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到場。”
岑霧的眼睛,亮了。
“把那份晚宴的賓客名單,發給我。”
“另外,以我的名義,向主辦方申請一張邀請函。”
人事總監愣住了。
“岑律師,這個晚宴的級別非常高。恐怕......”
“就說,”岑霧打斷他,語氣不容置喙,“我是顧律師的,女伴。”
全場嘩然。
當岑霧挽著顧見嶼的手臂,出現在顧家老宅那金碧輝煌的宴會廳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瞬間聚焦在了他們身上。
竊竊私語,豔羨,嫉妒,探究。
無數道複雜的視線,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岑霧牢牢籠罩。
她今天穿了一襲顧見嶼親自為她挑選的,寶藍色的露背長裙。
裙擺上點綴著細碎的鑽石,在水晶燈下,熠熠生輝,宛如將整條銀河,都穿在了身上。
她化了精致的妝,一改往日的清冷寡淡,明豔得,像一朵在暗夜裏,肆意盛開的帶刺玫瑰。
美得,極具攻擊性。
“看來,我的女伴,很享受成為全場焦點的感覺。”
顧見嶼在她耳邊低語,溫熱的氣息,帶著一絲清冷的雪鬆味道,拂過她的耳廓。
“我隻是在幫你,擋掉那些,不必要的麻煩。”
岑霧的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弧度,聲音同樣壓得很低。
“畢竟,我可不想,在去你父親書房的路上,被某個不長眼的富家千金,攔住去路。”
顧見嶼的腳步,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
他側過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你果然,還是來了。”
他的語氣裏,聽不出喜怒。
“我別無選擇。”岑霧迎著他的視線,毫不退縮,“你的棋盤太複雜,我不想再猜了。我要親眼看看,你和你父親,到底在哪一邊。”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深色中山裝,氣度不凡的中年男人,在眾人的簇擁下,朝著他們走了過來。
正是顧懷章。
他看上去,比財經雜誌上的照片,更顯儒雅。
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眼神卻像鷹一樣,銳利,深不可測。
“見嶼,回來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
顧懷章的視線,在岑霧的臉上一掃而過,最後,落在了自己兒子的身上。
那眼神裏,帶著一絲岑霧看不懂的,複雜的情緒。
“爸。”
顧見嶼微微頷首,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這位是?”顧懷章的視線,再次落回岑霧身上。
“我的女伴。”顧見嶼將岑霧往自己身邊又帶了帶,那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宣告,“岑霧。”
“岑小姐。”顧懷章朝她舉了舉杯,臉上依舊是那副無可挑剔的笑容,“久仰大名。我們家見嶼,可很少會帶女孩子,回家。”
他說“回家”。
而不是“參加晚宴”。
一字之差,卻像一把無形的刀,將岑霧和所有賓客,都劃清了界限。
岑霧端起酒杯,朝他遙遙一敬。
“顧董客氣了。能參加顧家的晚宴,是我的榮幸。”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
就在這時,宴會廳的另一側,傳來一陣騷動。
魏衡和舒天雄,並肩走了進來。
舒天雄的臉色陰沉,顯然還在為秦氏的事情耿耿於懷。
而魏衡,則是一如既往地,掛著他那副溫和儒雅的笑容。
他的視線,在空中,與岑霧的視線,短暫地交彙了一瞬。
那眼神裏,帶著一絲催促,和一絲,不懷好意的看戲般的期待。
岑霧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她知道,今晚,這座金碧輝煌的顧家老宅,就是她的修羅場。
每一個人,都是她的敵人。
每一個人,也都有可能,是她的棋子。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從這座修羅場裏,拿到她唯一想要的東西。
“失陪一下。”
顧見嶼忽然開口,他鬆開了岑霧的手,從侍者的托盤裏,拿起另一杯香檳。
“我去跟克裏斯蒂先生打個招呼。”
他說著,朝不遠處一個金發碧眼的老者走去。
他走了。
將岑霧一個人,留在了這個巨大的,充滿了未知危險的狩獵場裏。
也給了她,一個絕佳的,可以自由行動的機會。
岑霧看著他的背影,握著酒杯的手,微微收緊。
她知道,這是他對她的考驗。
也是他對她的,放任。
他將那扇通往地獄的大門,為她打開了一絲縫隙。
至於她有沒有本事,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從裏麵拿到她想要的東西。
就全看她自己的了。
岑霧深吸一口氣,端著酒杯,轉身,朝著宴會廳角落那條通往二樓的走廊,不著痕跡地移動過去。
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那部私人電梯。
就在她即將拐進走廊的瞬間。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
“喲,這不是我們君臨,現在最紅的岑大律師嗎?”
是舒雲漾。
她今天穿了一身火紅色的抹胸長裙,妝容豔麗,眼神卻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剜著岑霧的後背。
“怎麼?一個人在這裏,是等不及了,想去找個沒人的角落,勾引哪家的公子哥?”
岑霧的腳步,停住了。
她緩緩轉過身,看著舒雲漾那張因為嫉妒而微微扭曲的臉。
“舒小姐。”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我勸你,最好別惹我。”
“尤其,是今天。”
她說完,不再理會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舒雲漾,轉身,就要走進走廊。
可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宴會廳裏所有的燈光,忽然在一瞬間,全部熄滅。
尖叫聲,驚呼聲,瞬間響成一片。
整個宴會廳,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死寂般的黑暗。
停電了。
而且,是整棟別墅,都停電了。
岑霧的神經,瞬間繃緊。
她知道,這不是意外。
這是有人,為她精心準備的,一個局。
黑暗中,她感覺到一隻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狠狠地,拽向了一個堅硬的懷抱。
熟悉的,清冷的雪鬆氣息,瞬間將她籠罩。
是顧見嶼。
“別動。”
男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