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話那頭,魏衡的聲音溫和依舊,卻像一條無聲的毒蛇,順著聽筒纏上了岑霧的耳膜。
“岑小姐,有沒有興趣出來聊一聊?”
“我們共同的敵人。”
岑霧沒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河,城市的霓虹將她的臉映得明明滅滅。
她知道,這是一枚毒藥。
一枚魏衡精心為她準備的,包裹著她最渴望的真相的毒藥。
吞下去,或許能解開父親死亡的最終謎團。
但也可能,會讓她被毒液侵蝕,萬劫不複。
“時間,地點。”
岑霧開口,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
電話那頭的魏衡輕笑一聲,似乎對她的選擇毫不意外。
“靜心茶館,頂樓包廂,我等你。”
掛了電話,岑霧在原地站了整整一分鐘。
然後,她轉身,換上了一身最簡單的黑色風衣,沒有化妝,將一頭長發利落地束在腦後。
她拿起了那隻裝有劉振黑賬本電子備份的U盤,放進了口袋。
這是她的籌碼。
也是她的武器。
靜心茶館,海市最低調也最昂貴的私人會所之一。
能在這裏擁有一個常年包廂的,非富即貴。
岑霧報出魏衡的名字,侍者立刻恭敬地將她引至頂樓。
推開那扇厚重的紅木雕花門。
魏衡早已等在裏麵。
他今天沒有穿律師袍,而是一身裁剪得體的中式盤扣罩衫,正姿態儒雅地烹著一壺普洱。
茶香嫋嫋,混合著上好的檀香,讓人心神寧靜。
若不是知道他麵具下的真麵目,任誰都會以為,這是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岑小姐,請坐。”
魏衡抬眼,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仿佛他們不是生死仇敵,而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岑霧在他對麵坐下,沒有碰那杯他遞過來的茶。
“說吧。”
她開門見山,沒有任何多餘的寒暄。
“岑小姐還是這麼直接。”魏衡笑了笑,自顧自地品了一口茶,“也好,那我就不繞彎子了。”
他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裏,第一次,透出了一絲凝重和陰冷。
“你父親的死,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局。”
“而我,和你父親一樣,都隻是這個局裏,身不由己的棋子。”
岑霧看著他,眼神冰冷,沒有說話。
“舒天雄貪婪,狠毒,但他還沒那麼大的本事,能讓君臨律所的高級合夥人,心甘情願地替他做偽證,毀掉自己的前程。”
魏衡的聲音壓得很低。
“他背後,還有人。”
“一個比他更可怕,也更善於隱藏的人。”
“顧懷章。”岑霧替他說出了那個名字。
魏衡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許。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
“沒錯,就是他。顧氏集團的董事長,君臨律所真正的幕後老板,我們那位太子爺,顧見嶼的親生父親。”
“三年前,宏業資本的財務報表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窟窿,那個窟窿,不是你父親造成的,而是舒天雄為了討好顧懷章,聯手掏空,用來填補顧氏集團在歐洲一樁失敗收購案的虧空。”
“你父親發現了這件事,他為人正直,不肯同流合汙,還準備將證據交給證監會。”
“所以,他必須死。”
魏衡的敘述很平靜,卻像一把重錘,一下一下,狠狠砸在岑霧的心上。
“至於我,”魏衡自嘲地笑了笑,“我當時,隻是一個急於在君臨站穩腳跟,想要挑戰顧見嶼權威的瘋子。顧懷章找到了我,他承諾我,隻要我辦好這件事,他就會在董事會上,支持我成為下一個執行合夥人。”
“我承認,我動心了。”
“但我沒想到,他的手段會那麼臟,那麼狠。”
“他找人給你父親下了藥,又買通了看守所的獄警,偽造了自殺的現場。”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我的手上,已經沾滿了洗不清的血。我也成了他手裏,最好用的一把刀。”
他說得那樣真誠,那樣無可奈何。
仿佛他才是那個最大的受害者。
岑霧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證據呢?”她問。
“證據,就在顧懷章的書房裏。”魏衡說,“那本黑賬本,記錄了他們這些年來,所有見不得光的交易。包括,三年前,那筆從宏業資本流向顧氏集團的,三千萬。”
“隻要拿到那本賬本,我們就能將他們父子,連同舒天雄,一起送進地獄。”
他說“我們”。
他在向她,發出結盟的邀請。
“我為什麼要信你?”岑霧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魏衡的眼神,變得銳利,“也因為,你別無選擇。”
“顧見嶼已經不信任你了,不是嗎?”
“他把你當成棋子,一旦失去利用價值,隨時可以丟棄。而我,”魏衡的語氣,充滿了蠱惑,“我可以給你你最想要的東西。真相,和複仇的快感。”
岑霧沉默了。
她看著麵前這個男人,看著他那張寫滿了“真誠”的臉。
許久,她忽然笑了。
“你的故事,講得很好。”
“可惜,有一個漏洞。”
魏衡的臉色,微微一變。
“你既然那麼想反抗顧懷rừng,為什麼不自己去找那本賬本?”岑霧的眼神,像兩把鋒利的手術刀,“以你在君臨的地位,想進一次顧家的書房,應該不難吧?”
魏衡的笑意,僵在了臉上。
“看來,我還是小看你了。”
他收起了那副偽裝出來的無奈,眼神重新變得陰冷。
“沒錯,我進不去。”
“顧懷章的書房,除了他自己和顧見嶼,任何人都進不去。那裏的安保係統,比銀行金庫還嚴密。”
“但你不一樣。”
魏衡死死地盯著岑霧。
“你是顧見嶼親自帶到身邊的人。也是他至今為止,唯一一個,讓他破了例的女人。”
“你有機會,接近他,甚至,控製他。”
“隻要你能拿到那本賬本,”魏衡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巧的U盤,推到岑霧麵前,“這裏麵,是當年那個被買通的獄警的全家資料,和他親口承認,是受了顧懷章的指使,給你父親下藥的錄音。”
“這是我的誠意。”
“也是你的投名狀。”
一枚毒藥。
一枚解藥。
魏衡將兩樣東西,同時擺在了岑霧的麵前。
他篤定,她會吞下那枚能為父報仇的解藥。
哪怕代價是,吞下另一枚,與虎謀皮的毒藥。
岑霧看著那隻U盤,沒有立刻去拿。
她隻是端起了麵前那杯早已涼透的茶,輕輕抿了一口。
茶很苦。
澀味,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心臟。
“我怎麼知道,這盤錄音,不是你偽造的?”
“你可以拿回去,找全世界最好的鑒定專家。”魏衡靠回椅背,恢複了那副勝券在握的姿態,“我隻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如果你拿不到那本賬本,這份錄音,會自動銷毀。而我,會把它交給舒天雄。”
“到時候,你猜,以舒天雄的性格,他會怎麼對付你這個,知道了太多秘密的人?”
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
岑霧放下了茶杯。
“成交。”
她拿起那隻U盤,站起身。
“合作愉快。”魏衡的臉上,重新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岑霧沒有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了包廂。
當那扇厚重的紅木門,在她身後關上的瞬間。
魏衡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魚,上鉤了。”
“按計劃進行。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三天之內,我要看到那本賬本,出現在岑霧手上。然後,再讓她,連人帶東西,一起消失。”
夜色,濃稠如墨。
岑霧坐在秦曜那間豪華公寓的落地窗前,反複聽著那段錄音。
聲音經過處理,但她還是能聽出,那是一個中年男人,因為恐懼而極度壓抑的聲音。
他詳細地敘述了三年前的那個雨夜,他是如何在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魏衡)的指使下,將一包白色的粉末,混進了父親的晚餐裏。
他還說,他親眼看見,父親在吃完那頓飯後,就開始出現幻覺,在監倉裏又哭又笑,最後,用一條深藍色的領帶,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那個金絲眼鏡的男人,就站在監控室裏,麵帶微笑地,看完了全程。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岑霧的心臟。
她關掉錄音,將那隻U盤,死死地攥在手心。
她知道,魏衡給她的這段錄音,九成是真的。
但也一定,隱去了最關鍵的部分。
比如,他自己在這場謀殺中,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
這個男人,陰險,狡詐,且毫無底線。
和他合作,無異於飲鴆止渴。
可她,別無選擇。
她必須拿到那本賬本。
不僅僅是為了給父親報仇。
更是為了,驗證那個殺手臨死前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要親眼看看,顧家的手上,到底幹不幹淨。
她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主動聯係的號碼。
顧見嶼。
電話響了很久,就在岑霧以為他不會接的時候,被接起了。
“喂。”
男人的聲音,帶著一絲深夜特有的沙啞和疲憊,卻依舊清冷。
岑霧沒有說話。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如果你是想告訴我,你決定和魏衡合作了。”
顧見嶼忽然開口,聲音裏聽不出任何情緒。
“那我勸你,省點力氣。”
岑霧的心,猛地一沉。
他竟然,什麼都知道。
“你監視我。”
“我隻是在清理,某些不該出現在我棋盤上的垃圾。”顧見嶼的語氣,雲淡風輕。
“那本賬本,”岑霧沒有再跟他繞圈子,“到底存不存在?”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極輕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歎息。
“存在。”
顧見嶼回答。
“它不僅存在。”
“而且,比你想象的,還要複雜。”
“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顧見嶼的聲音,陡然轉冷,“那不是一本賬本。而是兩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