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樓道裏是陳舊的氣味。
灰塵、潮濕,還有一絲極淡的、屬於過去的消毒水味。
屋內陳設和去年這時沒兩樣。
老電視,褪色沙發,積灰的冰鞋架。
唯一鮮亮的,是電視櫃上母親的遺照。
她穿著國家隊的教練服,笑容颯爽。
香爐裏三支殘香早已燃盡。
我熟練地續上新的,點燃。
青煙筆直向上,在寂靜的空氣裏切開一道痕。
廚房很快響起水聲和切菜聲。
三菜一湯,擺上那張老舊的折疊桌。
對麵也放了一碗米飯,筷子擱在碗邊。
“媽。”我坐下,聲音很輕。
“今天看見林寒星了。”
窗外風聲嗚咽。
“別生氣。她欺負不到我了。”
“我也......沒那麼傻了。”
飯吃得慢。
菜漸漸涼透。
我起身走進臥室,從床底拖出一隻舊紙箱。
裏麵是相冊。
“看看您當年。”我低聲說。
“多威風。”
相冊沒翻開,一張照片滑出來,飄落在地。
十三歲的我站在中間,左肩摟著瘦小的林寒星,右手搭在怯生生的許沐陽肩上。
三人穿著同款運動服,對著鏡頭笑得沒心沒肺。
我的右臉上,一道新鮮的擦傷結了薄痂。
那個夏天,討債的人堵在林家破舊的出租屋門口。
鄰居緊閉門窗,連我父母都拉著我不讓管。
但我衝出去了。
本該砸在林寒星背上的木棍,狠狠掄在我顴骨上。
去醫院後,確診為骨裂。
整個暑假,我臉上纏著繃帶,在電視機前看別人訓練。
母親氣得發抖,勒令我不許再和林家來往。
直到林寒星的母親滑著輪椅,在我家樓下求了整整三天。
母親心軟了。
此後十年,我家飯桌總有林寒星一副碗筷。
母親不忙時,會去幫林母照看那個菜攤子。
有人來鬧事,她能罵得對方不敢再來。
她們以姐妹相稱。
誰也沒想到,那個說話總低著頭的阿姨的兒子,有一天會爬上姐姐丈夫的床。
更沒想到,父親的出軌,僅僅是一切崩壞的開始。
等我比賽歸來,家裏已是一片狼藉。
母親站在廢墟中央,臉上是指印,渾身發抖。
父親把林霜護在身後,聲音冷靜得殘忍:
“離婚吧。什麼都給你,我隻要阿霜。”
那時林寒星在做什麼?
哦,她慌忙去扶癱坐在地的林霜。
母親狠狠扇了她兩耳光。
我衝過去,推開了母親。
“媽!”我流著淚喊。
“你憑什麼打她!”
那是母親看我的最後一眼。
震驚,絕望,然後是死灰般的寂靜。
回憶凍在這張泛黃的照片裏。
離婚後,我燒光了所有和林寒星有關的東西。
沒想到還有遺漏的。
照片在我手中蜷曲,我正要扔進垃圾桶,敲門聲響起。
我以為是固定時期都會來人口訪問的工作人員。
沒看貓眼,我直接拉開了門。
沒想到是林寒星一家三口。
許沐陽眉眼帶笑。
“星燃哥,好久不見!”
“這麼多年,你一點都沒變。”
林寒星站在他身側,沉默地看著我。
“林寒星拗不過我。”
許沐陽歪頭,一派坦然。
“突然來訪,沒打擾你吧?”
“我帶念念來看看你,她是我和寒姐的孩子。”
我沒讓開。
“打擾到了,就不請你們進去了。”
“有事?”
許沐陽笑容僵了半秒,無奈地看向林寒星。
“沐陽想來看看你。”
林寒星開口,將手裏提著的禮盒放在玄關地上。
“帶了點東西,沒惡意。”
“這個是進口的嬰幼兒潤膚露!”
許沐陽立刻接話,聲音爽朗。
“我給念念用著特別好,想著星燃哥以後可能也會有孩子,先給你備著。”
我垂眸掃了一眼盒子,和超市裏打折的母嬰款沒什麼兩樣。
“那張照片......”
許沐陽忽然注意到我手裏攥著的紙團,神情黯淡下來。
“星燃哥,這麼多年,你還是沒放下。”
我將紙團扔進垃圾桶。
“想多了。”
他作勢要來拍我的肩,被我側身避開。
“我知道你心裏有疙瘩。”
“如果沒有當初的事情,今天本該是你蟬聯世錦賽冠軍的紀念日。”
“當年的事,我身不由己。”
“要是你真放下了,就讓我們請你吃頓飯吧。”
他抬眼,目光誠懇。
“生活上有什麼困難盡管說,都是老隊友。”
幾乎不需要思考,我就要拒絕。
供桌上,母親遺像前的香忽然啪地炸開一點火星。
青煙搖曳。
我抬眼,看向許沐陽故作關切的臉,改了主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