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方映秋提著保溫桶，腳步輕快。

桶裏是她小火慢燉了五個小時的烏雞湯，想著待會兒要和沈念提生孩子的事，她的臉頰就忍不住發燙。

三年了，她終於從上一段婚姻的泥潭裏徹底爬了出來，準備好和這個清冷矜貴的男人，迎接一個屬於他們的小生命。

沈念的辦公室門虛掩著，裏麵傳來一陣銀鈴般的嬌笑。

方映秋的腳步頓住了。

這個聲音她熟，是沈念最看重的學生，夏鳴蟬。

“哎呀，師母真是好福氣！二婚還能嫁給教授你這麼好的男人！”夏鳴蟬的聲音又甜又膩，像掛在盛夏枝頭的蜜桃，熟得快要滴下水來。

方映秋透過門縫，看見夏鳴蟬正抱著沈念的手臂，親昵地搖晃著。

而她的丈夫，那個連在新婚夜都板著臉說要對她“負責一生”的男人，此刻卻沒有半分製止的意思。

沈念拿起桌上的教案，在夏鳴蟬頭頂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動作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夏教授把你交給我，是讓你來做學問的，不是讓你在這兒胡說八道。”

“我爸才不是這個意思呢！”夏鳴蟬嘟起嘴，“我爸的意思是，讓你對我的一生負責！怎麼，教授，你要娶我呀？”

下一秒，方映秋看見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沈念笑了。

不是那種禮貌性的嘴角微揚，而是眼角眉梢都舒展開來，帶著十足寵溺的莞爾一笑。

結婚三年，他從未對她這樣笑過。

原來這座冰山不是不會融化，隻是暖的不是她方映秋。

“別耍嘴皮子，”沈念的聲音裏滿是無奈的笑意，“我已經結婚了，怎麼娶你？”

“那你到底是真心喜歡師母，還是因為年紀到了，隨便找個人湊合結婚的？”

這個問題，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精準地刺向門外的方映秋。

沈念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沒有回答。

他隻是立刻轉移了話題，語氣嚴肅起來，“你那篇論文，要是再拖稿，我可要罰你了！”

避而不答。

方映秋渾身冰涼，手裏的保溫桶重如千斤。

她想起有一次，夏鳴蟬半夜十二點打電話給沈念，哭著說論文寫不出來。沈念二話不說，披上衣服就出了門，在電話裏溫聲細語地安慰了她一路。

而那天，是方映秋的生日。

她也想起，沈念的書房裏，專門有一個書架，放滿了為夏鳴蟬搜羅來的絕版古籍。而他送給自己的禮物，永遠是書店裏最新上架的暢銷書，膚淺又疏離。

過去她還能自欺欺人，告訴自己沈念隻是惜才，隻是受故人所托。

可今天，她騙不了自己了。

離婚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死死掐滅。她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搭建起來的幸福假象，怎麼能就這麼親手推倒？

方映秋深吸一口氣，將臉上所有的僵硬和冰冷都盡力揉碎，重新掛上一個得體的微笑。

隻要他們沒走到最後一步，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她推開門，走了進去。

“沈念，我給你送湯來了。”

幾乎是在看見她的瞬間，沈念臉上的所有柔情都瞬間凝固，重新變回了那個克己複禮的曆史教授。

他看了一眼她手裏的保溫桶，聲音冷淡得像在跟一個陌生人說話。

“放那兒吧。”

夏鳴蟬立刻像隻聞到腥味的小貓，湊了過來，鼻子用力嗅了嗅，“哇，好香啊！師母，這湯看起來好好喝，我能喝一碗嗎？”

方映秋心裏一刺，這湯她隻準備了一人份。

她剛想開口拒絕，沈念卻先發了話。

“喝吧，”他看著夏鳴蟬，語氣是方映秋從未享受過的溫和，“你還在長身體，多補補。”

夏鳴蟬歡呼一聲，毫不客氣地盛了一大碗，一邊吹著熱氣一邊說：“真羨慕師母，每天什麼都不用幹，就在家做做飯、煲煲湯，就能讓男人養著。我聽說師母的前夫也是個總裁，您眼光真好，找的都是事業有成的男人。這是想一輩子當米蟲，不勞而獲嗎？”

這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方映秋臉上。

她家裏有的是錢，前夫給的贍養費更是天價，她根本不屑於靠男人養！

她震驚又憤怒地看向沈念，期望他能為自己說一句話。

哪怕一句。

畢竟，她為了他，洗手作羹湯，將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可沈念隻是沉默著，仿佛默認了夏鳴蟬的羞辱。

方映秋心裏的最後一根弦，崩斷了。

她猛地伸手，一把奪過夏鳴蟬手裏的湯碗。

“哐當——”

瓷碗磕在桌角，滾燙的雞湯瞬間潑灑出來，澆在了一遝厚厚的手稿上。

“啊——我的論文！”夏鳴蟬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沈念的反應比閃電還快。

他一個箭步衝過去，緊張地抓起夏鳴蟬的手，翻來覆去地檢查，“燙到沒有？有沒有事？”

確認夏鳴蟬隻是被濺到幾滴，他才猛地回頭，對著方映秋怒聲嗬斥：“方映秋！你發什麼瘋？！”

方映秋的心疼得像被人生生剜開一個大洞，冷風呼呼地往裏灌。

“她剛才那麼侮辱我，你一句話不說，現在她不過是被湯濺到一下，你就這麼大反應？”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沈念眉頭緊鎖，一臉不耐煩，“鳴蟬年紀小，說話不過腦子，你一個做長輩的，跟她計較什麼？”

“年紀小？年年延畢，一個快三十歲的人了，還年紀小？！”方映秋氣得發笑，“還是說，你覺得她說的沒錯？！”

沈念沉默了。

良久，他抬手，慢條斯理地推了推臉上的金邊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冷得像冰。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反問：“對與不對，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嗎？如果她說得不對，你又何必惱羞成怒？不要把自己的問題，推到別人身上。”

一句話，把所有的過錯都釘死在了她身上。

一句話，把他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方映秋這才知道，原來那個不善言辭的丈夫，為了另一個女人，也可以變得如此口齒伶俐，字字誅心。

這時，夏鳴蟬的哭聲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教授......我的論文......都是手寫的，一個字一個字抄的，沒有備份啊......這都寫了一大半了，可怎麼辦啊......”

沈念看向方映秋，眼神裏沒有一絲溫度，語氣卻“公正”得可怕。

“方映秋，你毀了鳴蟬的論文，這件事我不追究你。”

“但是，我作為她的導師，必須負責。為了讓她能順利完成論文，”他頓了頓，“這段時間，就讓她搬到我們家裏來住，方便我徹夜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