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腿傷的第六年,日子還要繼續。
我靠著祖母傳下來的手藝,開了一間繡坊。
忽逢大雨,一個小男孩頂著書包,跑進店裏暫避。
我怕他著涼,為他煮了一碗薑茶。
他不怕生,拉著我追問店名“一枝春”的由來。
我抿唇苦笑,和他講了我的過去。
我風光無限的舞蹈生涯,我羨煞旁人的浪漫婚姻,全都在那場大火中毀於一旦。
小男孩一麵聽,一麵低頭抹淚。
而他頸間露出的那半枚羊脂玉平安扣,卻吸引了我的注意。
“阿姨,外麵下雨了,我可以進來嗎?”櫃台下冒出一顆毛茸茸的頭。
我朝下一看,一個軟乎乎的小男孩眨著大眼睛和我對視。
五六歲模樣的小孩,生得十分俊俏,身上的衣服剪裁立體,大概是個出身不凡的富家小少爺。
不知怎的,我竟在他身上看見幾分故人的影子。
我彎了彎眉眼,為他搬來一把小椅子:“進來坐吧。”
“謝謝阿姨。”他禮貌地微微躬身,乖巧坐下。
外麵雨下得不小,他額間的碎發掛著幾顆水珠,小臉凍得有些紅。
秋去冬來的天氣,最是容易感冒。
我起身,為他燒了一壺薑茶。
茶煮開,我用一隻白瓷碗盛出來,端給他。
“小心燙,先嘗嘗,怕辣可以加糖。”
他雙手接過,聲音清脆:“謝謝阿姨。”
小孩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地抿著薑茶。
“你叫什麼名字?”我好奇地問他。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阿姨,你叫我南南吧。”
我錯愕,手中的茶水險些撒出來:“你的小名叫南南?”
他笑著點點頭。“對呀,這是媽媽給我取的。”
“爸爸說,他和媽媽是在江南認識的,所以我就叫南南。”
某種猜想在心中即將破土而出。
我笑容淡淡的:“很好聽,你的媽媽應該很愛你。”
他歪頭看我:“那阿姨,為什麼你的店叫‘一枝春’呢?”
我眼神黯淡,輕聲開口:“這是我年輕時候跳過的一支舞。”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那年在江南,我跳著這支舞,遇見了屬於我的那枝春。
“哇,阿姨,你還會跳舞呢。”南南的眼神崇拜。
我垂眸苦笑:“現在不跳了。”
“為什麼?”小孩子的好奇心總是很強。
我輕歎了口氣:“該從哪講起呢?”
故事的最開始,我是最年輕的古典舞首席,一舞動京城。
那年初到江南巡演,台下坐著偶然走進劇場的江沉舟,彼時的他同樣年少有為。
於是我們和所有俗套的故事裏寫的那樣,對彼此一見鐘情,不顧一切地相愛、結婚。
本以為日子會永遠幸福下去,可舞團慶功宴上,一場大火奪走了我的腿,也奪走我們的幸福。
我為了救年輕的小學員,衝進火場,被鋼琴砸傷了腿,從此再也無法上台。
而江沉舟因為小時候經曆過火災,在大火中愣了神,差點就此殞命。
好在被舞團的一位康複師救下。
自那以後,我的身體受傷,他的心理受傷,我們都把自己關在自己的小世界裏。
我們住在同一棟房子裏,心卻漸漸遠離。
我隱去了角色的名字,一字一句地講著這個對孩子來說過分複雜的故事。
可南南卻聽懂了,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眼眶滑落,他低頭去擦。
我猛然看見他脖子上掛著的半枚羊脂玉平安扣,呼吸一滯。
這平安扣是謝家的傳家寶,一分為二,合為一塊。
結婚的時候,我把另外半塊給了江沉舟。
後來我們分開,我卻沒收回那半塊平安扣。
難怪我總覺得這孩子眼熟,原來是故人之子。
窗外雨漸小,一輛黑色的賓利穩穩停在門口。
我的心在打鼓,這麼多年,終歸還是逃不開。
轎車按了一下喇叭,南南抬頭,背上書包匆匆往外跑。
“阿姨再見,爸爸來接我了,今天謝謝你!”
“再見。”我看著他的背影,目光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