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宮瑾不曾參與我生活的日子久了,新物蓋住舊的記憶後,舊的人和事,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我對南宮瑾已無別的渴求,之所以現在還待在南宮府,不過是為了一條人命。
等南宮瑾稍好些,我就會離開。
我這兩個字好似有萬鈞重,壓得南宮瑾臉色突變,踹不上氣來。
他一呼一吸的氣息變得冗長,伸手按住了胸膛。
我瞧出他的不適,很貼心地將自己的手腕遞過去,借給他握著緩和呼吸,扮演著稱職的續命工具人。
南宮瑾握著我的手將我拉近,唇張了張,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
那晚的酒我喝得並不多,但還是醉了。
醉到夜裏夢見南宮瑾靠近我的側室,爬上了我的床。
他從背後摟住我,呼吸聲便從我的頭頂傳過來。
我聽見他輕聲道,“其實我隻有一個問題想問。這個問題我問過好幾個人,但我覺得他們說的答案都不對。”
他問:“音姐姐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我已過了及冠的年紀,可我們卻並沒有在一起?”
南宮瑾口中的“在一起”,是指成親結成夫妻的意思。
畢竟,“等少爺及冠後就成親”這句話,幾乎在我入府後的每一年裏,都會被提及。
不是被老家主和夫人提到,就是被南宮瑾自己提到。
兩情相悅這事兒太難琢磨,但,南宮瑾在遇到更好的人之前,的確是喜歡過我的。
比我的喜歡晚。
也比我的喜歡短暫。
從小村落裏出來的農女,在入南宮府之前,我見過最俊俏的事物,了不起就是野花海裏,那隻有著多彩羽毛,突然飛來又很快飛走的漂亮鳥。
可到了南宮府之後,比漂亮鳥還漂亮的南宮瑾卻可以天天見。
世家大族裏養出來的少爺,那動作舉止儒雅著,一顰一笑都像幅不易多得的畫兒。
我跟個跟屁蟲一樣跟著南宮瑾的原因,除了阿娘教導的那句“要好好跟著少爺”外,更多的,是我自己想靠近他。
我在情竇初開的年紀見到了驚才豔豔的少年,又在少年長大時得到了與他共度一生的承諾,便忘了尊卑差距,以為與他當真會有好結果。
可現實卻給了我的癡心妄想當頭一棒。
於是我被打醒了。
醉酒讓我醒得有些晚,等我醒來時,南宮瑾早已去了演武場。
我收拾好趕過去時,一眼就瞧見結界裏的教頭,由師綰換成了兩位年長/者。
我叫不上他們的名字,但瞧著眼熟,像是南宮家的人。
與師綰的教學方式不同,新來的教頭沒有教南宮瑾如何駕馭他的劍,而是集體打坐著。
在結界外聽不見聲兒,此番打坐後,連動作也瞧不見了。我無法得知裏頭在鼓搗什麼,還是藥師心善,主動給我介紹:
“兩位前輩探測到家主現階段的意識防禦能力太強,即便尋得了記憶碎片,也很難找到灌輸記憶的縫隙。隻有與家主鬥法,興許趁家主意識防禦力鬆懈的時候,能喚醒他更多的記憶。”
藥師嘰裏咕嚕說了一長段後見我茫然著,他又重新組織了語言:
“就是用一小段能刺激到家主的記憶,來喚醒家主。”
這下我聽懂了。
我瞧著結界裏雙眼緊閉,臉色慘白,額間被汗水浸透,看起來很痛苦的南宮瑾,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我問:“你們用的是哪段記憶?”
藥師避重就輕地回答,“隻有用家主印象深刻的記憶,才可能有用。”
沒聽到準確的答案,我再次問,“所以,你們用的哪段記憶?!”
我猜到了什麼,所以話在問到第二遍的時候,音調變得尖銳,連語氣都嚴厲了好幾分。
藥師支支吾吾,“就,就是前家主和夫人被殺的......”
他話還沒說完,我就猛地一腳踹在結界上,像個瘋子一樣,企圖將這看不見卻摸得著的結界給踹開。
藥師都驚了,“夫人,你沒有法力,這麼砸下去隻會讓自己受傷的。到時候家主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
“不想被怪罪,那就趕緊將這破結界給打開!”
見踹不開,我搬開石頭開始砸。
“不行的,鬥法還沒成功,那段記憶家主還沒看全,如果這個時候結束,豈不是功虧一簣?”
藥師甚至不理解我的激動,他若無其事地接著道,“人死不能複生。我不明白,你與金管家都瞞著家主他父母已死的消息,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撕拉——”
藥師的話音剛落,我手裏昨晚上被南宮瑾包紮的紗布,就因為用力握著石頭砸牆的動作,被石頭鋒利的棱角給割開。
掌心裏還沒愈合的傷口被重新撕裂,沁出來的血很快就將紗布染紅。
手疼得很難使上力,石頭掉下來,差點砸到我的腳。我索性解開紗布去包住石頭,換了隻手繼續砸。
我知道我砸不開,但我也知道,他們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自殘。
畢竟我對南宮瑾還有用。
果然,在我撿起石頭的下一瞬,藥師咬了下牙,將這片結界給打開了。
結界裏打坐的兩個老頭對著南宮瑾念叨著什麼咒法,然後南宮瑾的臉色就越來越慘白。
我趕緊第一時間衝進去,伸手捂住了南宮瑾的耳朵。
陣法因我的闖入而打亂,三人中那兩老頭先睜開了眼。
一見到是我在搗亂,他倆提著一口氣就想罵我,卻被南宮瑾一把將我拉入懷中的動作給壓得將那口氣又重新憋了回去。
南宮瑾抱緊了我又鬆開,上下打量著我的身體情況。
直到看到我平安無事,他眼裏的慌亂才漸漸安定下來,就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浮萍,再次伸手將我撈進懷裏,箍緊。
南宮瑾的手勁很大,箍得人生疼。
我皺了下眉,本想掙開,卻聽到南宮瑾顫抖的嗓音輕道,“幸好是夢,音姐姐,我剛才見到了很可怕的事情。”
他的音調中帶著後怕,“我夢見爹娘死了,你也,你也有危險。幸好,幸好隻是夢,幸好你沒事!音姐姐,答應我,別離開我!”
南宮瑾一連說了三個“幸好”,但這三個幸好,都指代的是我,沒有帶上故去的老家主和夫人。
我猜,他其實早在醒來的那日,就猜到了父母已經不在的事實。畢竟,以那兩位對南宮瑾的疼愛,如果不是出事了,不會在南宮瑾病重臥床之際缺席。
我不是南宮瑾,所以無法感受至親死在自己麵前時,到底是何等痛苦。我隻知道,當初連我這種腦子缺根筋的家夥,都為此哭嚎了兩天。
南宮家主與夫人薨逝後,我陪著南宮瑾守靈堂的第三晚,南宮瑾親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