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繁花似錦，搖曳生姿。

上千根東海沉軒木構建成的閣樓以嫻靜溫雅的姿態，淡然獨立於平泊皎月流光之下，銀輝虛渡中的樓閣悄無聲息的驚豔著時光的眼眸。默默褪去月華清輝，殘留的輪廓剪影點亮在屋內的燭火裏，漾著躺於軟榻上的男子麵容，單薄而虛弱。

明明是平凡不過的普通魔族容顏。雙眸的位置，還擋著一段素色白綢，看不見裏頭的光。卻能在不經意間，讓人心生神往，想見那雙眸張開時奪人的流彩。

女子沉瀲著秀顏，似乎抿著千思萬緒，都隨著玉白長指舀起的那一勺藥汁，一一喂入男子口中。

算起墨城非離開玉髓洞來到花階的日子，不過短短兩日。隻是，這兩日來墨城非一直沉沉昏睡，不見清醒。讓漓漾不免有些不安，畢竟魔域太後夜沉紫那日說的話，還縈繞耳畔。

無論如何，仙都公子都不能死在魔域。不管是為了六界生靈，還是為了魔域八部的千萬魔族。

想的沉，漓漾正傷神，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吵雜之音。

“你在幹什麼，放肆。你可知道這曼珠沙華乃是殿下最為喜歡的花兒。你不過一介低等魔族，竟敢隨意觸碰，該當何罪？”清吟悅耳中又帶著幾絲趾高氣揚的女音清楚拂入漓漾耳中，漓漾聽的格外分明，乃是她身前伺候的婢女茶靡無疑。

作為青荒蒼原唯一的公主，漓漾平日裏端慣了蠻橫囂張。在耳濡目染下，茶靡自是比旁的侍女多出幾分跋扈。

漓漾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心中暗自想著，又是誰招惹了那丫頭。

“喂，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惹急茶靡那人真是沉得住氣，居然應都不應茶靡一聲。想來茶靡是氣急了，尖聲厲喝起來，

“你，你個卑賤的儒魔，敢無視我，看我不教訓你。”

沒想到，茶靡竟然連“儒魔”都罵出口，在魔域中儒魔的意思，乃是最卑賤低等不堪的魔族。當下也覺得茶靡做的過頭，漓漾放下手中的藥盞，站起身。

轉念一想，又覺不對。深知墨城非的身份非同小可，在將墨城非接到花階的時候，漓漾就以花階的花草需要照暖光為由，命花階的侍女們帶著那些花草去了閩清峰。

眼下是？驀然間，漓漾倏爾想起，是那個少年，跟在墨城非身邊的少年，好像叫川影。心中一急，漓漾加快腳步，走出閣樓。果然看見一臉盛氣淩人的茶靡將手中鞭子高高揚起，壓迫在川影跟前。

像是並不將茶靡看在眼裏，川影隻是靜靜的站在原處。一動不動，不回嘴不討饒，甚至看都不看茶靡一眼。

“夠了，你們在鬧什麼？”生怕茶靡真的一鞭打下去，漓漾微喝道。

“屬下見過公主。”魔域的魔對力量有著執著的推崇，由此，魔域中位低者對位高者都是自稱為屬下，而不是似凡間那樣，自稱為奴。在話音從口中吐出的同時，茶靡也已單膝跪在漓漾跟前。

“起來吧。”沒好氣的擺了擺手，漓漾用眸光瞟過茶靡，蹙眉開口，

“一大清早的，你鬧的哪一出，也不怕吵著客人休息，失了身份。”

一語數落，茶靡應聲站起，泛著螢藍色微芒的小臉甚是委屈的皺成一團。她本是青荒蒼原貴族血統，因高階的修靈天分被元後選中，跟在漓漾身側成為長階侍女。

漓漾雖然性子乖張蠻橫，但對身邊的下人極好。因而茶靡一直以為，她於別人是不一樣的。

如今看著漓漾為一個喊不出名號的魔族，訓斥自己，茶靡委屈得眼中頓時盈滿淚霧。嘟了嘟嘴，倔強的將心中不滿一吐為快，

“他算什麼東西，竟然敢動公主極為看中的彼岸花。屬下一心為公主，不知道錯哪兒了。”

“你......”深知茶靡的性子，漓漾不禁覺得好笑，竟是拿她沒有辦法。隻能轉頭看向川影，笑道，

“真是不好意思，讓閣下見笑了。閣下大人大量，還望多多海涵。”

“不敢。”雙手抱拳，川影規矩的彎腰回過漓漾一個大禮。

年紀雖小，卻跟在墨城非身邊多年，風裏來浪裏去的，人情世故，川影多少懂的一些。此番在魔域落的如此境地，連墨城非的性命也需靠眼前的這些人去保全。

再說，當初為行事方便，仙都的一行人都服下易容丹，幻化成魔族的模樣。入了荒沂山後，不敢泄露墨城非的身份，夜沉紫等人也不敢明說。因而，縱然被輕視，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川影心中，倒真是沒有怪過茶靡。

“你......”相比川影的大氣，反而托顯出茶靡的無理取鬧。茶靡更加不快，還想說什麼，被漓漾一眼瞪了回來，

“交代給你的事情，都辦妥當了，還有閑工夫在這兒惹是生非？”

“是，屬下知罪。”畏懼於漓漾忽然變了的冷峻神色，茶靡將未完的話全部吞回肚子裏。狠狠瞪過川影一眼，朝著漓漾欠了欠身，憤憤退出漓漾跟川影的視線。

“好了，沒事兒了，你進去看看你家公子吧。”目送著茶靡走遠，漓漾才轉頭，跟川影道。

“是。”揖下一禮，川影回一句，大步邁入閣樓內。

“嘖嘖，漓兒你這婢女的氣勢，於你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呀。”等的川影走遠，藏身在花藤架後看熱鬧的吟秋，慢悠悠的踱步出來。嘴邊勾著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俏聲打趣著漓漾。

沒好氣的瞅了她一眼，漓漾無奈的勾起唇，

“吟秋姐姐，你就別打趣我了。還是想想，怎麼弄醒屋裏的那位吧，不然他這模樣，可如何到的了攬夜城。”

“殿下所言甚是，屬下前來就是為殿下排憂解難的。”知她正惱著，吟秋沒跟她繼續鬧下去。玩笑般回一句，已從背後遞過來一尊瓷白的玉瓶子，

“坤浮宮的回靈丹。”

“你去坤浮宮，不要命了麼。”不懷疑吟秋的話，隻為吟秋的大膽生生嚇了一跳。漓漾驚呼出聲。

回靈丹乃是聖物，有固本培元之效，由坤浮宮的主司九鷺跟手下的祭司潛心研製。從來隻供魔域各部王族服用。而且，坤浮宮位處閻都王城內，吟秋此時還敢闖去坤浮宮，不可不說是膽大妄為。

“放心吧，我不好端端的回來了。”並沒有漓漾臉上的沉重，吟秋輕飄飄的答。過後，吟秋宛如有些不耐煩，催促起漓漾，

“好了，拿去給他服下吧。”

“好吧。”沒再多言，漓漾收起玉瓶，移步走入閣樓。

照著回靈丹一貫的服用方法，漓漾給墨城非服下好幾顆。

不得不說，回靈丹真是魔域聖物，服下回靈丹不久，墨城非果然從昏睡中悠悠轉醒。重傷醒來，難免虛弱，連聲音都沉翳到帶著不同往日的沙啞，

“這是什麼地方？”眼睛看不見，使得墨城非有些驚慌。雙手胡亂的在身前摸索，空蕩蕩的虛無，讓他越發不知所措。掙紮中，整個人差點跌下軟榻。

“你醒了？”川影已經被漓漾打發下去歇息，此時房中就剩下漓漾一人。聽到墨城非的聲音，漓漾從瞌睡中站起來，急忙走過去，扶住墨城非的身子，

“這裏是荒沂山，你現在處的地方乃是荒沂山的花階。”

“荒沂山？”低聲呢喃般重複著漓漾口中的山名，墨城非擰了擰眉，思索許久，腦海中猛然清明，

“這裏是魔域的荒沂山，你是魔族？”

“魔族怎麼了，不是沒要你的命麼，再說了，要是沒有你口中的魔族，你今天可不會好端端的在這裏。”墨城非忽來的僵硬語氣，沒來由的勾起漓漾心底的火氣，總感覺墨城非不待見魔族。一時沒忍住，漓漾張口刺了墨城非幾句。

自知失言，墨城非不敢回嘴，軟下態度，跟漓漾道起歉，

“是在下失言，望姑娘恕罪，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盡。”

“姑娘？”並沒有真的要去追究墨城非言語間的不善，漓漾更加感興趣的是墨城非脫口而出的用詞，甚覺得新鮮，遂爾問道，

“姑娘是什麼，為什麼我是姑娘？”

“這......”素來以聰明才智著稱的仙都公子墨城非，麵對著魔域公主無心的一問，刹那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支吾很久，才吐出一句，

“姑娘就是女子的意思，對，是女子的意思。”

“女子？”似是微微聽懂一些，漓漾眸中忽閃一亮，又道，

“我懂了，你們的姑娘，就是雌性的意思，對麼？”

“額，這......”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形容，墨城非因漓漾的話，被震驚已然不知該說什麼。

亦是看出了墨城非臉上的詫異，漓漾不以為然，繼續開口，

“我們魔族可不像你仙都的人，一肚子的歪歪扭扭。雄性就是雄性，雌性就雌性，你們偏要弄出什麼公子，姑娘出來。好似有什麼說不得一般。”

“噗。”聽著女子所言，即便看不見她的麵容，墨城非也可以想象到，她一定是個非常可愛的姑娘。不由嗤嗤笑出聲，隨後，又是想起什麼，提聲問曰，

“你知道我是仙都的人，還敢救我？”

“那又如何？”仿佛墨城非說的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漓漾漫不經心的回一句，

“說到底，也是因為你仙都公子的身份。雖然神魔不兩立，可也不是所有的魔，都喜歡戰爭的。我姨母跟我，就不喜歡看到生靈塗炭。”

“你姨母，敢問姑娘的姨母是？”仔細聽著漓漾所言，墨城非的思緒慢慢平穩，沒有了剛剛醒過來時的慌亂。整理好言辭，墨城非追問出聲。

漓漾卻是被墨城非問的煩了，擺了擺手，不想給他回答，

“你問那麼多做什麼，我們花那麼大的功夫把你救活，總不能又弄死你吧。好了，你歇著吧，我也要去歇著了。走了。”

“姑娘！”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墨城非當然不過甘心，朝著虛空大喊幾聲，

“姑娘，姑娘！”然而，漓漾似是真的走了，沒有再回應墨城非任何話。

得不到回應的墨城非總算安靜下來，不再多問，躺回身子，緩緩閉上眼眸。

看著墨城非躺下，漓漾壓著嘴角的笑意，悄悄的轉身走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