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深夜。

陳尋回到家時，屋裏隻亮著一盞昏黃的夜燈，光線溫柔，像無聲的守候。

姐姐陳玥已經睡了。

他輕手輕腳走到她房門外，靜靜聽著門縫裏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他在那兒站了很久。

今天發生的一切，像快進的影像掠過腦海。

天穹理事會、靈知序列、混沌之力、東方神係被遺忘的真相......

他的世界在一天之內天翻地覆。

可他感覺不到迷茫，也感覺不到恐懼。

相反，一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像火焰在他沉寂的心底點燃。

蘇清竹說得對，樹欲靜而風不止。

他那套“現實錨點”的理論，說到底隻是一種自我安慰。

把姐姐的安全寄托於敵人“不發現”，是最愚蠢的做法。

唯一的路，就是在風暴來臨之前，讓自己成為那座能抵擋一切的風暴燈塔。

他需要力量。

更強大的力量。

陳尋收回目光，轉身走進自己房間，反鎖了門。

他盤膝坐下，將黃銅羅盤置於麵前，心念一動，整個人再次沉入那片浩瀚星海書閣。

這一次，他沒有在兩條石路的分岔處停留。

目標明確。

他徑直走向右側，推開那扇黑曜石靜室的大門。

——

熱浪撲麵而來，夾雜著硫磺與絕望的氣息。

黑色石柱依舊矗立，符文詭譎。

被火焰鎖鏈捆綁的泰坦神魂垂著頭，火焰禿鷲仍在永恒啄食。

“凡人......”

普羅米修斯的聲音低沉沙啞，浸滿疲憊與自嘲。他甚至沒有抬頭，隻用眼角餘光瞥向陳尋。

“外麵的世界已經無趣到讓你來我這罪人的牢籠找刺激了？”

他的每個字都像從齒縫擠出，充滿對人類、也對自己的憎惡與失望。

陳尋沒有回應他的嘲諷。

他靜靜走到火焰刑房中央，在灼熱氣流中閉上雙眼。

他選擇先從普羅米修斯開始。

理由很簡單。

倉頡遺忘的是“守護”的“象”，那需要無數畫麵堆疊、細細感悟。

而普羅米修斯失去的，是“希望”的“光”。

光，是外放的，是熾熱的，是可以被最直接、最震撼呈現的。

對現在的他來說，製造一場“光之秀”，遠比繪製一幅需要靜心品味的“水墨畫”更容易。

“你......在做什麼？”

普羅米修斯察覺到了異樣。這個凡人身上正散發出一股極其微弱、卻讓他心悸的能量波動。

那能量既不神聖也不邪惡，仿佛淩駕於一切，充斥著最原始的混沌。

陳尋沒有回答。

他將全部意誌集中於心臟處的混沌烙印。

那縷發絲般纖細的灰白之力被小心抽出。他將科技館中所見的畫麵——那些代表人類文明之“光”的知識，全部灌注其中！

“以我之念，具象萬千！”

陳尋驀地睜眼！

右手向前輕揮——

“嗡——”

灰白色的混沌之力如創世之光，在他麵前的空氣中編織出栩栩如生的全息影像。

影像中是一片漆黑的原始森林，風雨交加。

山洞裏，衣不蔽體的原始人擠在一起瑟瑟發抖。臉上寫滿對黑暗、對洞外野獸嘶吼最原始的恐懼。

“看吧，這就是你鐘愛的人類。”普羅米修斯灰白的眼中充滿不屑，“一群隻會躲在洞裏發抖的猴子。沒有我，他們連第一個冬天都活不過。”

陳尋未發一言。

心念微動，影像變幻。

一個瘦弱的原始人顫抖著，從被雷擊中的枯木上引回一簇微小火苗。

火苗被帶回山洞。

那團橘色的小火瞬間驅散陰冷與黑暗。

洞口徘徊的劍齒虎和野狼看見跳動的火焰，發出恐懼低吼，夾尾退去。

洞中的原始人第一次在黑夜中感受到溫暖和......安全。

他們圍著篝火發出喜悅的歡呼，發現烤過的肉變得美味易咽。

“......”

普羅米修斯譏諷的聲音卡在喉間。死寂的眼眸裏第一次泛起細微波動。

畫麵再次流轉。

不再是無名的山洞，而是一間擺滿瓶罐的簡陋實驗室。

名叫愛迪生的男人在無數次失敗後，終於將一根碳化竹絲通上了電。

“滋——”

黑暗的房間中，一盞小小的玻璃燈泡穩定地亮起。

光芒微弱，卻如啟明星劃破長夜，宣告新時代來臨。

緊接著，畫麵快進。

無數燈泡在全世界的角落同時點亮。

城市的夜晚第一次亮如白晝。人們不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文明因這盞燈被按下加速鍵。

“這......是什麼？”普羅米修斯眼中閃過難以置信，“這是......被馴服、永不熄滅的火焰？”

陳尋沒給他思考時間，畫麵再變。

這一次，是一台巨大笨重、噴吐蒸汽的鋼鐵巨獸——瓦特改良的蒸汽機。

“吼——！！！”

震耳轟鳴中，這顆鋼鐵心臟開始為人類文明輸送澎湃動力。

鋼鐵巨龍般的火車在大陸上呼嘯，將數月路程縮短為幾天。

冒著黑煙的巨輪征服波濤大海，連接起不同文明。

工廠裏機器日夜不停，生產出海量物資，讓更多人得以溫飽。

“你帶來的火種，從未消失。”

陳尋的聲音平靜清晰，在這火焰刑房中響起，如同陳述事實。

“它隻是換了一種形態，繼續燃燒。”

影像仍在繼續。

不再宏大，卻更溫暖。

明亮的手術室內，無影燈下，醫生借助電力驅動的精密設備，將病人從死神手中奪回。

深夜的大學自習室，疲憊的學子在台燈柔光下奮筆疾書，為未來拚搏。

除夕夜，普通人家圍著電火鍋，看著電視裏的春晚，笑容幸福。窗外是萬家燈火組成的璀璨星河......

一幕幕。

由他最初的火種點亮、充滿人情味的畫麵，如溫柔潮水，不斷衝擊普羅米修斯早已千瘡百孔、隻剩絕望的心。

他看到了。

火焰不再隻為鍛造兵器，更用來拯救生命。

智慧不再用於製造陰謀，更用來傳承知識。

他帶給人類的禮物，並非隻帶來災難與毀滅。

也帶來了溫暖、便利和......希望。

“不......不對......”

普羅米修斯痛苦搖頭，龐大的神魂劇烈顫抖。他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

“這都是假的！是幻象！我看到的隻有戰爭！背叛！貪婪！毀滅！”

“那你，就再看看這個。”

陳尋聲音一沉。

將最後一絲混沌之力壓上！

所有畫麵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宇宙。

一顆蔚藍如寶石的星球靜靜懸浮於黑暗背景。

巨大的科技感發射架出現。

倒計時開始：

“......三！”

“......二！”

“......一！”

“點火！！！”

“轟——！！！！！”

撼天動地的巨響中，一團熾熱巨焰從火箭底部噴發！

那火焰托舉著名為“神舟”的飛船，托舉著全人類對星辰大海的向往，以無可阻擋之勢掙脫引力，衝向冰冷未知的宇宙！

從山洞篝火，到火箭引擎之火。

薪火相傳。

生生不息。

畫麵定格在火箭舷窗。

浩瀚星空背景下，藍色母星靜謐而祥和。

“你隻看到火焰投下的陰影。”

陳尋的聲音如暮鼓晨鐘，敲在普羅米修斯枯寂的神魂之上。

“卻選擇性地忘記了......”

“火焰本身，就是光。”

——

一切歸於寂靜。

影像緩緩散去。

刑房中陷入漫長死寂。

普羅米修斯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頭。

那雙死灰般的眼眸怔怔望著影像消失之處，仿佛仍見那片璀璨星河與藍色星球。

許久。

一滴滾燙的、由金色火焰構成的淚，從他眼角滑落。

墜落的瞬間，化作漫天光點。

“光......”

一個沙啞幹澀、卻帶著如夢初醒般顫抖的音節，從他喉中滾出。

那雙死寂眼眸深處，一簇微弱卻頑固的金色火苗，重新......點燃了！

“哢嚓——！！！”

清脆碎裂聲自靈魂深處響起！

無數捆綁他神魂、燃燒了億萬年的烈焰鎖鏈中，最粗壯核心的一條，應聲......斷裂！

火焰禿鷲發出淒厲哀鳴，身形變得虛幻。

一股輕鬆與解脫感，第一次浮現於普羅米修斯的神魂。

與此同時，陳尋腦海中響起羅盤冰冷的意誌：

【星海書閣·修複任務（貳）】

【修複對象：‘縛者’普羅米修斯之魂】

【症結：希望枯竭症】

【修複進度：5%！】

成功了。

強烈的虛脫感席卷全身。

但陳尋眼中卻亮起前所未有的光芒。

顧教授的理論是對的。

這條路，可行。

他抬起頭，望向重燃希望之火的泰坦神魂。

他知道，這5%僅僅隻是開始。

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