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蘇清竹的手懸在半空。

那是一隻白皙修長的手，骨節分明，像精心雕琢的藝術品。可落在陳尋眼裏，卻像一道撕裂平靜生活的深淵裂口。

握上去，就意味著徹底告別過去十八年的安寧。

握上去，就等於親手將他和姐姐，拽進那個充斥著血腥與未知的危險世界。

密室裏的空氣凝滯不動。

蘇清竹沒有催促。她站在原地，目光如冰，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她從不覺得有人能拒絕這樣的條件。

力量、資源、真相，以及這個國度最強暴力機構的庇護。

她攤開了所有底牌。

陳尋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她原本是這樣以為的。

可陳尋隻是靜靜望著她，眸色深沉，沒有波動，沒有渴求，甚至連一絲猶豫都看不見。

他緩緩搖了搖頭。

然後，在蘇清竹第一次出現裂痕的目光中，他用一種近乎冷漠的語調，清晰地說道：

“我拒絕。”

......

拒絕？

兩個字像重錘，砸得蘇清竹呼吸一滯。

二十年來，她是天穹理事會最銳利的“冰刃”，從未失手，也從沒被人如此幹脆地回絕。

她預料過他的恐懼、他的討價還價，甚至是他情緒崩潰的場麵。

卻唯獨沒想過，他會這樣平靜、這樣徹底地——拒絕。

“為什麼？”

她脫口而出，聲線裏滲出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怒意。

“你根本不清楚你拒絕的是什麼！你以為單憑你現在的力量，能活過下一次襲擊？昨晚若不是我趕到，你早就成了那些劣魔的食糧！”

她的聲音銳利如刀鋒，步步緊逼。

陳尋卻依舊平靜。

他站起身，平視著她。眼眸深黑，沒有畏懼，隻有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

“我隻問你一個問題。”

他沒有接她的話，反而輕聲開口。

“如果我加入你們，你能不能保證，我的世界......絕不會被你們汙染？”

“你的世界？”蘇清竹蹙眉。

“對，我的世界。”他語氣依舊平淡，卻字字清晰，“它很小，隻有八十平，隻裝得下一個叫陳玥的女人。”

“她是我姐姐，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他目光如刀，釘進蘇清竹的眼底。

“你能不能向我發誓，隻要我加入，就絕不會有一隻劣魔、一個術士、任何一個你們所謂的‘滲透體’，會因為我的緣故，闖進那間屋子？”

“你能不能百分之百地保證，我姐姐能永遠做一個普通人，永遠不必知道‘靈知序列’、‘次元裂隙’......這些該死的東西？”

“你，能保證嗎？”

......

蘇清竹沉默了。

她眼中第一次掠過一絲措手不及的茫然。

保證？

她拿什麼保證？

在這個時空壁壘早已千瘡百孔的時代，就連理事會內部都未必幹淨，“絕對安全”根本就是一句空話。

她可以調動最高級別的護衛，可以把陳玥送進最安全的庇護所，可以給她一輩子花不完的財富。

但她永遠不敢說——“百分之百”。

一旦陳尋身為“混沌序列”的身份曝光，他和他身邊的一切，都會變成無數勢力追逐的獵物。到了那時，哪怕是最堅固的堡壘，也未必能護得住一個普通人。

陳尋看著她的表情，很輕地笑了一下，嘴角弧度冰涼。

“你看，你保證不了。”

他重新坐回去，肩線微微鬆懈，像是卸下了某種無形重負。

“所以，我為什麼要加入？”

他望向她，眼神像解剖刀一般冷靜，也一般無情。

“蘇執行官，你或許覺得我是在找借口，或是拿姐姐當談判的籌碼。”

“但你錯了。”

“現在的我，早就不是一個完整的人了。”

“我沒有痛覺，不畏死，卻也對生命毫無敬畏。我感知不到喜怒哀樂，內心永遠冰冷，道德和情感對我而言......隻是紙麵上的定義。”

“我保護她，不是出於愛。”

“‘愛’那個詞......對我太遙遠了。”

“我保護她，是因為......”

他抬手，指尖輕輕點向自己心口。

“她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現實錨點’。”

“現實錨點？”蘇清竹重複了這個陌生的詞。

“是。”陳尋點頭，眼底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理智，“我能感覺到——我身體裏那兩股力量，‘仙’與‘魔’，它們都有意識。”

“它們無時無刻不想吞噬我、同化我。”

“仙道之力想讓我變成漠視眾生的‘神’；深淵之力則想讓我淪為隻知毀滅的‘魔’。”

“而我之所以還能像現在這樣，以‘人’的身份和你對話......”

“就是因為我還有一個錨點，牢牢釘在這現實裏。”

“那就是我姐姐。”

“隻要她還過著平常的日子，還需要我賺錢養家，還要我陪她吃飯、看電視......還要我像一個普通的弟弟那樣，活在這個充滿煙火氣的人間——”

“那麼‘陳尋’這個人，就永遠不會被那兩股力量徹底吞沒。”

“我的人性，就還能存續。”

“可一旦......”

他的聲音驟然低了下去。眼中第一次浮現出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

“一旦這個錨點被汙染，甚至......消失了。”

“到那個時候，一個失去所有人性、同時擁有仙魔之力、對這世界再無留戀的怪物......會做出什麼？”

“蘇執行官，我不是在威脅你。”

他抬起眼，認真望向她。

“我是在陳述一個......極有可能發生的未來。”

“我比任何人都害怕那一天的到來。所以，我絕不會拿我唯一的錨點，去賭你們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

密室陷入漫長的死寂。

蘇清竹看著眼前這個少年，一股寒意自脊椎竄起，直衝頭頂。

她終於明白了。

徹底明白了。

他不是什麼懵懂的新人。

他是一個早已把自己徹底剖析清楚的......怪物。

他對自己的認知、對力量的審視、對人性的定位，甚至比理事會最頂尖的分析師還要透徹。

他拒絕加入，不是出於衝動或天真。

他是用最冷靜的方式，為自己保留最後一絲人性。

蘇清竹冰冷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無力。

她所有準備好的說服與談判，在這個少年可怕的清醒麵前，都顯得可笑又蒼白。

強製手段？

那無異於親手斬斷鎖住巨獸的最後一根鏈條。

那樣的後果......哪怕整個天穹理事會，也承擔不起。

“我明白了。”

許久，她終於輕聲說道。

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眼中的銳利也緩緩褪去，轉化為一種複雜的審視與忌憚。

她不再強求。

強求隻會帶來毀滅。

她從衣袋中取出一枚造型簡約的銀色耳釘式通訊器，輕輕推到他麵前。

“這是理事會內部的緊急聯絡器。”

她的聲線恢複了一貫的清冷，語氣卻已不同。

“基於量子糾纏技術，不受任何屏蔽。單擊是求助，長按三秒......代表你和你‘錨點’的生命遭受致命威脅。”

陳靜望著那枚泛著冷光的裝置，沒有說話。

“我尊重你的選擇。”蘇清竹注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但陳尋，你也要明白：樹欲靜，而風不止。”

“有些麻煩，不是你想躲，就能躲開。”

“當你發現隻憑自己再也護不住你的錨點時......”

“用它找我。”

“天穹理事會想要的，是一個能並肩作戰的盟友，不是一個被逼至絕境的怪物。”

“這是我的誠意，也是理事會為你......留下的最後一道保險。”

說完，她沒再停留，利落地轉身走向門口。

密碼輸入，合金門無聲滑開。

光重新照了進來。

“東西留給你。”

“用不用，隨你。”

她最後的聲音落進空氣，人已消失在門外。

密室重歸寂靜。

隻餘陳尋一人，和桌上那枚冰冷的金屬聯絡器。

他贏了。

在這第一場與天穹的交鋒中，他守住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自由。

可他清楚，這隻是暫時的。

就像她所說，時代的洪流卷來時，沒人能夠獨善其身。

他緩緩伸手，將聯絡器握入掌心。

冰冷的觸感滲進皮膚，一路蔓延至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