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些話,傅窈說得輕飄飄的。
可上輩子,這每一個字都是她從下人嘴裏挖出來,想討他歡心的寶貝。
她學著臨摹那些自己根本看不懂的字畫,也學著去嘗那些辛辣的酒。可他呢?他隻覺得她礙眼又煩人。
那個男人,永遠高高在上,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的仰望,卻吝嗇得連一點回應都不肯給,最後更是眼睜睜看著她掉進深淵,連句求情的話都沒有。
這一世,她便將這些悉數奉上,助榮成郡主一臂之力。
沈修竹的不作為,是她前世悲劇的根源之一。
那麼這一生,就讓他為自己的涼薄,付出應有的代價。
傅窈壓下眼底的恨意,抬起頭時,已然是一副天真爛漫的妹妹模樣。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
“郡主您能看上我大哥,作為妹妹,我心中真是太歡喜了。”
“您不知道,我大哥他眼光高得很,平日裏那些世家小姐,他是一個也瞧不上。我娘還總擔心他以後娶不著媳婦呢。”
她這番半真半假的抱怨,惹得榮成郡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先前的矜持也散了不少。
傅窈趁熱打鐵,握住榮成郡主的手,一臉誠懇。
“郡主,您和我大哥站在一起,那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絕配啊。”
“您放心,若是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隻管開口,我必定極力撮合你們!”
榮成郡主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那雙保養得宜的手,親熱地覆在傅窈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有你這句話,本郡主就放心了。”
她說著,話鋒卻倏地一轉,那雙銳利的眼眸,狀似無意地打量著傅窈。
“不過......本郡主倒是聽說了一樁傳聞。”
“說你,並非沈侯爺的親生女兒。”
這話一出,傅窈心中冷笑。
狐狸尾巴,終於是露出來了。
這番試探,意料之中。
畢竟她與沈修竹並無血緣,又同住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難保不會日久生情。
榮成郡主這般心高氣傲的人,自然要將一切潛在的威脅,都扼殺在搖籃裏。
傅窈抬起眼,迎上榮成郡主的目光,那雙杏眸裏,適時地流露出幾分黯然無措。
“郡主明鑒。”
“我與兄長,隻是兄妹。”
“母親時常教導我,要守好自己的本分,萬不可有絲毫逾越之想。”
榮成郡主盯著她看了半晌,似乎想從她臉上瞧出些什麼破綻。
可傅窈的神情太過坦然,坦然得近乎冷漠。
榮成郡主仍是不信。
她抬起下巴,朝著男賓席的方向輕點了點,語氣裏帶著幾分炫耀,也帶著幾分不屑。
“你看那邊。”
“滿京城的世家貴女,哪個不對你的好兄長趨之若鶩?”
“你當真......就一點心思都沒有?”
順著她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見好幾位盛裝打扮的年輕女子,正借著各種由頭往沈修竹身邊湊,一雙雙含情脈脈的眼,幾乎要黏在他身上。
真是可笑。
前世的自己,也是這群可憐人中的一個。
將他視作神明,以為隻要自己足夠努力,足夠卑微,就能換來他片刻的垂憐。
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笑話。
傅窈收回視線,心中那股被壓抑的厭惡,幾乎要衝破偽裝。
她端起茶杯,借著飲茶的動作,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譏誚。
眼前的榮成郡主,和那些女子,又有什麼分別。
都是被那男人光鮮的外表所迷惑。
傅窈放下茶盞,抬起頭,唇角那抹溫順的笑意淡了下去。
“郡主,一個東西並不是越多人喜歡,就代表他越好。”
“總之,若是我,便看不上兄長那一款的。”
她的話說得直接,甚至有些無禮,讓榮成郡主臉上的笑容都僵了一瞬。
傅窈卻像是沒瞧見,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況且,夫人早就警告過我了。”
“她說,讓我安分守己,不要對世子爺,存任何不該有的非分之想。”
許夢月這三個字,像是一道驚雷,瞬間劈開了榮成郡主心中最後的疑慮。
她當然知道許夢月是個什麼樣的人。
手段狠辣,最是看重嫡庶尊卑。
有她在侯府裏鎮著,傅窈這個無權無勢的假小姐,怎麼敢對沈修竹生出旁的心思?
除非她不要命了。
這麼一想,榮成郡主對傅窈的戒心,立時便消散了大半。
這個傅窈,不僅對自己構不成威脅,反而還是個可以利用的棋子。
榮成郡主臉上的笑容,這次是真心實意了許多。
她重新握住傅窈的手,語氣也變得愈發親昵。
“是本郡主多心了,你別往心裏去。”
又說了幾句場麵話,榮成郡主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理了理自己華貴的裙擺,朝著另一處貴女聚集的地方走去。
總算是走了。
傅窈看著榮成郡主遠去的背影,暗暗鬆了口氣。
與這種人周旋,比在馬車裏掐著許夢月的脖子還累。
她正想再歇會兒,胃裏卻忽然一陣翻江倒海,咕嚕叫了一聲,說不出的難受。
應付榮成郡主時精神緊繃,還不覺得,此刻一放鬆下來,那股惡心勁兒便再也壓不住了。
春喜見她臉色不對,連忙湊過來,小聲問:“小姐,您怎麼了?”
傅窈擺擺手,撐著桌子站起身。
“許是吃了什麼不克化的東西,我去趟茅廁。”
說罷,便領著春喜,匆匆繞過席間的人群,離開了這片喧鬧。
許夢月一直用眼角餘光盯著這邊,見傅窈主仆二人離席,眼睛亮了起來。
她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正愁找不到由頭下手,這賤人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她朝著不遠處的王嬤嬤,極輕微地遞過去一個眼色。
王嬤嬤心領神會,微微頷首,垂下了眼簾。
趁著席上眾人觥籌交錯,注意力都在台上的歌舞時,王嬤嬤悄無聲息地站起身,像一道影子般,不著痕跡地湊近了傅窈方才坐過的位置。
她從袖中摸出一個極小的紙包,動作利落地抖開,將裏麵的白色粉末盡數倒進了傅窈那隻未來得及喝的酒杯裏。
粉末入酒,瞬間消融,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做完這一切,她又像個沒事人一樣,悄然退回了許夢月的身後。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快得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