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攥得劉青青手腕生疼,骨頭都仿佛在呻吟。
他沒多說一個字把那串紅得刺眼的糖葫蘆硬塞進她手裏,好像那不是一份笨拙的心意而是一筆必須還清的賬。
做完這一切他鬆開手,轉身就走。
高大的背影扛著沉甸甸的麻袋,每一步都踩得結實有力,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劉青青愣在原地手心裏的糖葫蘆冰涼,臉頰卻燙得厲害。
她看著那個決絕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心裏又酸又澀。
江春回到家,院門虛掩著。
一身的疲憊在看到屋簷下那個瘦小身影時,瞬間煙消雲散。
江夏正蹲在空地上,小臉繃得緊緊的小手捏著一截木炭,正一筆一劃地在地上學著寫字。
聽到腳步聲,她猛地抬頭看見是哥哥,那雙黯淡的眼睛瞬間被點亮了。
“哥!”
她丟下木炭,像隻歸巢的麻雀飛奔過來。
江春把肩上的麻袋“砰”地一聲卸在地上,砸起一圈塵土,他笑著揉了揉妹妹有些枯黃的頭發。
他解開袋口一樣樣地往外掏。
雪白的粗鹽,用油紙包得四四方方。
一大塊能扯好幾身衣裳的藍色土布,結實又耐臟。
還有一捆厚實蓬鬆的新棉花,雪白雪白的隔著老遠都能感覺到那股暖意。
江夏的眼睛越瞪越大小嘴也張成了圓形。
她伸出瘦小的手指,先是顫抖著摸了摸那厚實光滑的布料又小心翼翼地按了按那團能陷進去指頭的棉花。
“哥,這些都是給我們的?”
“給你做身新棉襖,再彈一床新被子今年冬天就不會挨凍了。”
江夏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隻有滾燙的眼淚浸濕了哥哥胸前的衣襟。
江春笑著拍了拍她的背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晚飯江春燉了一大鍋豬骨湯,又烙了幾個摻了油渣的玉米餅子。
金黃的玉米餅子咬一口滿嘴酥香,再喝一口熬得奶白色的肉湯那股暖流能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裏。
江春把自己碗裏僅有的幾塊肉都挑給了妹妹,看著她吃得小肚子圓滾滾的,臉上才露出真正的笑意。
吃完飯江春收拾著碗筷忽然問。
“小夏,想不想去讀書?”
江夏正在擦桌子的小手猛地一頓。
她抬起頭那雙幹淨的大眼睛裏,先是茫然隨即爆發出無比璀璨的光亮,好像黑夜裏被“刺啦”一聲點燃的火柴。
“讀書?”她聲音都在發抖。
“嗯,去村裏劉老師的學校讀書,學認字學算術。”
“想!”
江夏回答得又快又響,好像生怕慢了一秒這個夢就會像泡泡一樣碎掉。
她看著村裏其他孩子背著書包,早就羨慕得眼眶發紅卻懂事地從不敢提。
她以為讀書這事這輩子都跟自己沒關係了。
她重重地點著頭眼淚不爭氣地再次滾了下來,“哥,我做夢都想!”
“好。”
江春給她擦掉眼淚。
“下個禮拜一,哥就送你去上學。”
安頓好妹妹江春並沒有休息。
他從牆角拿起柴刀和剩下的藤條,走到院子裏借著朦朧的月光,開始編織新的套索陷阱。
手指翻飛間,一個個致命的活扣在他手中成型。
手裏的活計不能停。鹽和布花光了這次賣皮子的所有錢,想要讓妹妹在學校裏挺直腰杆,不被人瞧不起,他必須搞票大的。
江春的腦海裏,浮現出一頭盤踞在黑風嶺的野豬王的身影,那家夥,可比上次的麅子難對付多了。
他的動作很熟練,手指翻飛間,一個結構精巧的活扣就初具雛形。
院子裏很靜,隻能聽到藤條摩擦的“沙沙”聲。
忽然,一道黑影從東屋那邊晃了出來,帶著一股濃濃的旱煙味,悄無聲息地站定在了江春不遠處。
是江大軍。
他沒出聲,就那麼站著,一雙渾濁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著江春院裏那幾塊用石板壓著的,還沒來得及醃製的豬肉。
江春好像沒看見他,手上的動作絲毫未停。
過了許久,江大軍才像是下定了決心,幹咳了一聲,邁步走了過來。
“春兒,還沒睡呢?”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溫和,聽著讓人極不舒服。
江春手裏的刀,頓了頓。
刀刃上還沾著野豬的油脂,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著膩白的光。他沒抬頭,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掀一下,隻是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
“嗯。”
江大軍在他身邊蹲下,那身子骨一動,就發出一陣“嘎吱”的聲響,像是年久失修的破門。他熟練地從兜裏摸出旱煙袋,磕掉裏麵的煙灰,又慢條斯理地撚上煙絲,湊到煤油燈上點著了,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
“咳......咳咳!”
劣質煙草的辛辣嗆得他一陣猛咳,渾濁的眼珠子裏都泛出了淚花。
“你爹......他還在的時候,最疼你了。”江大軍吐出一口濃得化不開的煙霧,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那時候你才到我大腿高,天天跟個小尾巴似的,他上山打柴,你就跟到山腳。他說山裏有狼,你嚇得哇哇哭,非要他背你回來。”
江春依舊沒說話,隻是刮骨剔肉的動作,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
江大軍渾濁的老眼閃過一絲得意,他知道,這小子吃軟不吃硬,隻要搬出他那死鬼老爹,沒有拿捏不住的。
“你爹媽走得早,留下你們兄妹倆,我這個當大伯的,能怎麼辦?”他重重歎了口氣,把一個長輩的無奈和辛酸演繹得淋漓盡致,“再苦再難,也得把你們拉扯大!你大娘那個人,你曉得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對建財啥樣,就對你們啥樣,有時候話說重了,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這些年,為了你們倆我們兩口子是真沒過上一天好日子!你看看我這手,”他伸出那雙粗糙得如同老樹皮的手幾乎要戳到江春的臉上,“天天下地,磨出來的繭子都快趕上石頭厚了!家裏但凡有點好吃的哪次不是先緊著你們?”
那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那份沉重如山的恩情,若是換做前世那個懦弱自卑的江春,聽到這些話,恐怕早就感動得涕泗橫流當場跪下給他磕頭謝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