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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從小就被斷定有「先天性心肌炎」。

第一次帶男朋友周煦回家,我媽緊張地把他拉到一邊,手裏攥著我的體檢報告複印件。

「小周啊,我們家晚晚心臟不好,醫生說不能劇烈運動,不能情緒激動,不能熬夜勞累......你跟她在一起,可千萬要注意。」

可那天晚上,我們小區舊樓突然失火,警報響徹夜空。

在周煦把我從十八樓背下來的灼熱氣浪裏,我趴在他寬闊的背上,第一次清晰地聽見自己胸腔裏那顆心臟的聲音。

「咚、咚、咚......」

強勁,有力,像戰鼓。

周煦累得氣喘籲籲,放下我時腿都在抖。

「晚晚,你......你沒事吧?快,讓我聽聽......」

他慌亂地把耳朵貼在我的胸口,而我愣愣地看著樓下混亂的人群,緩緩搖了搖頭。

「我沒事,可是......我不是有心臟病嗎?」

這些都是我爸媽告訴我的,為此,我從小體育課都隻能在旁邊坐著,眼睜睜看著弟弟在操場上奔跑。

因此沒少被弟弟嘲笑——「瓷娃娃,一碰就碎」。

我仍不信邪,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後。

偷偷跟著健身視頻跳了一套燃脂操,又在深夜的公園裏跑了三公裏,甚至還去玩了一次過山車......

沒反應,都沒反應。

我忍不住蹲在地上,放聲大哭。

1

周煦是個心思縝密到近乎刻板的男人。

他第一次來我家,我媽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將他拉到陽台,手裏緊緊攥著我那份厚厚的體檢報告複印件,聲音壓抑又緊張。

「小周啊,我們家晚晚,有先天性心肌炎。醫生反複交代,不能劇烈運動,不能情緒激動,更不能熬夜勞累......她就像個玻璃娃娃,一碰就碎。你跟她在一起,可千萬,千萬要注意。」

那份小心翼翼的嗬護,幾乎成了我們戀愛的背景音。我們約會,他從不帶我去看刺激的科幻大片,隻會選溫情的文藝電影;我們散步,他會精確計算步數,絕不讓我走超過兩公裏;他給我點的奶茶,永遠是溫熱去糖的。

他解開安全帶,總是帶著一絲歉意開口:「晚晚,我知道你不能太累,所以我們就在附近公園坐坐,曬曬太陽,你覺得怎麼樣?」

我總是小口喝著溫水,用順從和感激來回應這份沉甸甸的愛。我早已習慣了這種被保護、被限製的生活,習慣了弟弟林輝在操場上肆意奔跑時,投向我的那種混合著同情與優越感的目光,和他嘴裏那句輕飄飄的嘲諷——「瓷娃娃,林妹妹」。

然而,那天晚上突如其來的火警,像一把燒得通紅的鐵錘,在我平靜如死水的世界裏砸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

尖銳刺耳的警報聲劃破夜空,濃煙和刺鼻的焦糊味從門縫裏瘋狂灌進來。

我整個人都嚇傻了,癱坐在沙發上,腦子裏一片空白,隻剩下心臟不受控製的狂跳。

周煦的反應比我快得多,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厚外套,劈頭蓋臉地裹住我,將我從沙發上拽起來,衝我嘶吼:「別怕!跟我走!」

他拉著我衝向樓梯間,可我剛跑了兩步,那被灌輸了二十六年的恐懼就攫住了我的心臟,讓我雙腿發軟。「不行......周煦,我跑不動......我的心臟......會受不了的......」我帶著哭腔,絕望地喊道。

話音剛落,周煦像是被電擊了一般,臉色驟變,猛地一彎腰,用一種不容置疑的果決聲音命令道:「上來!我背你下去!快!」

空氣在這一瞬間充滿了令人窒息的灼熱。

我的理智已經徹底被恐懼吞噬,幾乎是本能地爬上了他的背。他不算特別強壯,背著一個成年女性衝下樓梯,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背部肌肉的劇烈繃緊和越來越粗重的喘息。

十八樓,十七樓,十六樓......樓道裏全是奔逃的人群,尖叫聲、哭喊聲、雜亂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像一曲末日交響。

我被他緊緊地護在懷裏,四周是灼熱的氣浪,耳邊是他越來越急促的心跳和拚盡全力的呼吸聲。

「別怕,晚晚,有我呢!馬上就到了!」他在我耳邊嘶吼,聲音因為缺氧而沙啞。

可我隻是呆呆地趴在他的背上,腦子裏亂成一團。我沒有感覺到任何被描述過無數次的心悸,沒有胸悶,沒有呼吸困難,更沒有那要命的刺痛。

除了因為緊張和恐懼而加速的心跳,我的身體,我的那顆被斷定為「脆弱不堪」的心臟,沒有任何不適。

我第一次清晰地聽見自己胸腔裏那顆心臟的聲音。「咚、咚、咚......」強勁,有力,像一麵在戰場上擂響的戰鼓,充滿了生命的力量。

我們終於衝出樓棟,站在樓下的空地上。

周圍是消防車的鳴笛和鄰居們劫後餘生的議論聲。周煦把我放下,他自己卻靠著一棵大樹,彎著腰,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汗水像小溪一樣從他額角流下,浸透了他的T恤。

他的臉色因為脫力和後怕而顯得慘白,放下我時腿都在不受控製地發抖。

「晚晚,你......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快,讓我聽聽......要不要叫救護車?」他慌亂地直起身,把耳朵貼在我的胸口,那份擔憂是如此真實,真實到讓我感到一陣鋪天蓋地的荒謬。

我愣愣地看著樓下混亂的人群,緩緩搖了搖頭,聲音幹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我沒事,可是......我不是有心臟病嗎?」

周煦的眉頭還是緊鎖著:「可阿姨說你的心臟很脆弱,一點刺激都......」他的話音未落,就被我媽尖利得近乎變調的叫聲打斷了。「晚晚!我的女兒啊!你嚇死媽媽了!」

她和我爸、我弟林輝從另一棟樓飛奔過來,我媽一把將我死死抱住,上下其手地檢查,那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驚慌失措,以及一絲一閃而過的......心虛。

對,是心虛。那眼神飄忽,閃躲,根本不敢與我的目光對視。

後來,這場鬧劇在消防員宣布隻是五樓一家住戶廚房用火不當、並無大礙後,終於平息。

可我的心,卻掀起了滔天巨浪,再也平息不下來了。

2

回到臨時安置的酒店,我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甚至沒開燈。黑暗中,我摸出手機,第一時間打開了那個我從未敢正眼看過的健身APP。

那些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甚至在夢裏都會驚出一身冷汗的訓練項目,此刻正靜靜地躺在屏幕上:HIIT燃脂、帕梅拉、變速跑......甚至還有一個觸目驚心的名字,叫「極限心肺挑戰」。

我把它們一個個收藏起來,仿佛是在進行一場遲到了二十六年的莊嚴儀式。

換上從家裏跑出來時穿的寬鬆運動服,我深吸一口氣,點開了最基礎的一個「十分鐘入門有氧」。

音樂聲響起,我跟著視頻裏教練陽光開朗的口令,笨拙地做著開合跳。一分鐘,兩分鐘......汗水開始從額頭滲出,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地毯上,呼吸變得急促,肺部傳來火辣辣的感覺。

我緊緊地盯著手腕上周煦送我的運動手表,看著屏幕上的心率數字,從靜息的80,一路飆升到120,再到150,最後在168這個數字上瘋狂跳動。

我屏住呼吸,等待著。等待那熟悉的、被母親描述過無數次的胸悶、心悸和針紮般的刺痛。

可什麼都沒有發生。除了肌肉的酸脹和體能的極限,我的心臟,一如既往地強勁跳動。

一種混雜著憤怒與悲涼的情緒在我胸中發酵。

我不信邪,像是要證明什麼,又像是在發泄著什麼,我又點開了一個進階課程。高抬腿、波比跳、深蹲開合......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瘋狂地、近乎自虐地榨幹自己的每一絲體能,直到四肢百骸都叫囂著疲憊。

可身體始終沒有任何不良反應。胸腔裏是前所未有的灼熱感,心裏卻空得像一個無底的黑洞。

我終於力竭,像一灘爛泥般倒在地毯上,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突然,一股巨大的、無法言喻的悲傷,像最洶湧的海嘯,瞬間將我淹沒。眼淚再也控製不住,決堤而出。

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記憶卻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我家的相冊,永遠是那樣涇渭分明。屬於弟弟林輝的那一半,是陽光燦爛,活力四射:小學運動會的百米衝刺,他像一陣風;初中籃球賽上的瀟灑上籃,他是全場的焦點;大學畢業旅行時在雪山頂上的縱情一躍,他擁有整個世界。

而相冊的另一邊,我的照片,永遠是安安靜靜地坐著,微笑著,像一幅沒有靈魂的工筆畫。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坐在家裏的沙發上,坐在教室的窗邊......連一張奔跑的照片都沒有。

林輝會故意在我麵前展示他新買的限量版球鞋,說要去樓下和同學打球,然後搖搖頭,用一種悲天憫人的語氣說:「姐,可惜了,你這輩子都體會不到這種樂趣了。」

媽媽會把最大最紅的蘋果削好皮遞給弟弟,目光甚至不曾在我的渴望上停留一秒,隻是在嘴裏不斷念叨著那句我從小聽到大的魔咒:「晚晚不能動,心臟受不了,一累就犯病。」

高考填誌願,我瞞著所有人,偷偷填了外地一所頂尖大學的建築係。那是我從小的夢想,我渴望用自己的雙手去構建恢弘的世界。

可爸媽發現後,我爸勃然大怒,當著我的麵將那張誌願表撕得粉碎。「女孩子家跑那麼遠幹什麼!再說學建築多累啊,天天熬夜畫圖,你的身體怎麼受得了!你想死在外麵嗎?!」

那一年我十八歲,看著弟弟如願以償地去了北京最好的大學,拿著家裏給的全額生活費和最新款的筆記本電腦,我終於沒能忍住,趁著爸媽不在家,反鎖了房門,拿出書包裏那張被我撫摸過無數次的建築學院宣傳單,無聲地流淚。那是我第一次對他們的安排產生強烈的反抗。可反抗還沒開始,就被一隻冰冷的手扼住了咽喉。

媽媽不知何時配了我房間的鑰匙,她推門進來,看到我手裏的宣傳單,臉色瞬間就沉了下去。她一把搶過,撕得比我爸那次還要碎。「你想幹什麼?!你是想氣死我嗎?!我生你養你這麼多年,就是讓你這麼糟蹋自己身體的?!」

她衝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拖到客廳的藥箱前,從裏麵拿出一個電子血壓計。

冰冷的袖帶死死纏上我的胳膊,屏幕上的數字瘋狂跳動。「你看看!你看看!你才多大,情緒一激動血壓就這麼高!你是不是非要把自己折騰進醫院,讓我們全家為你操心才甘心?!」

我看著那飆升到150/100的數字,聽著她聲嘶力竭的控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種無力和絕望,像水泥一樣,將我牢牢地封固在了原地。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敢提過任何可能會讓我「犯病」的要求。

可今天,我跑下了十八樓,我做了半小時的有氧,我挑戰了心肺的極限......我做了所有被禁止的事情,卻還活得好好的。

我躺在冰冷的地毯上,身體蜷縮成一團,哭得全身抽搐。

二十六年。整整二十六年。我活在這個巨大的謊言裏,像個被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雀,被剝奪了自由飛翔的權利,還被冠以「為你好」的名義,心甘情願地感謝著我的獄卒。

3

第二天是周六,我媽一個電話把我叫回了家,語氣不容置喙,帶著一種「你敢不回就試試」的威壓。

飯桌上,依舊是那個我早已習慣,如今卻感到無比諷刺的氛圍。我爸和我弟正興高采烈地討論著林輝那個聽起來就不靠譜的「AI+元宇宙」創業計劃,什麼天使輪,什麼A輪,說得天花亂墜,仿佛下一個馬雲就坐在我們家餐桌上。

而我,依舊是那個被囑咐「多休息,別操心」的局外人,麵前照例是一碗溫吞的、沒有任何味道的白粥。

擱在昨天之前,我或許還會因為聽不懂他們的宏圖偉業而感到自卑,但現在,我心裏隻剩下冷冰冰的嘲諷。

我們家一點都不窮,爸媽都是企業中層,收入優渥,可他們卻連讓我自由選擇人生的權利都吝於給予,甚至不惜編造出「先天性心肌炎」這種惡毒的謊言,日複一日地在我耳邊加深這個印象,將我牢牢地綁在他們視線之內。

「晚晚,」我媽先開了口,她一邊給林輝夾了一大筷子他最愛吃的紅燒肉,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瞟著我,「昨天沒嚇著吧?你這孩子就是不讓人省心,跑那麼長的樓梯,肯定傷到元氣了!我跟你說,你這兩天哪兒也別去,就在家好好躺著!」她的語氣裏帶著責備,仿佛那場火災是我引來的一樣。

我看著她那張寫滿「慈母」式擔憂的臉,隻是垂下眼簾,平靜地戳著碗裏的白粥。「媽,我沒事。我感覺......挺好的。」

我媽臉上的那點假笑瞬間就掛不住了,嘴角撇了下去,聲音也尖刻起來:「沒事?怎麼可能沒事!你從小身體就弱,別仗著年輕就不當回事!等你老了有你後悔的!」她自顧自地安排起來,「正好,你弟最近創業,公司剛起步,缺個管後勤的。你就別在那個小破公司幹了,一個月才幾千塊錢,累死累活的。辭了職,過來幫你弟,給他算算賬、訂訂外賣,多清閑。工資媽給你開,跟你現在一樣,行了吧?」

幫弟弟打雜?

我的目光,緩緩落在我麵前那碗清淡得能照出人影的白粥上。

天大的笑話。我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清晰地問道:「那你們準備給我多少股份呢?畢竟是初創團隊核心成員。」

我媽愣了一下,隨即像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理直氣壯地說:「股份?女孩子家要什麼股份?給你開工資就不錯了,都是一家人,分那麼清楚幹什麼!你的不就是輝輝的嗎?」

「哦,」我點了點頭,「其實我和周煦商量過了,他支持我換個工作,我已經更新了簡曆,準備去一家建築設計事務所麵試。雖然大學沒能學成,但我想從助理做起,重新撿起我的夢想。」

「不行!」這次開口的是我弟,他嘴裏的米飯都忘了嚼,瞪圓了眼睛,像領地被侵犯的野獸,「姐,你瘋了?學建築多累啊,天天加班畫圖,你那破身體能行嗎?再說了,我這邊正缺人呢!你是我親姐,你不幫我誰幫我?你忍心看我在外麵被人坑嗎?」

話音剛落,飯桌上的氣氛瞬間凝固。我爸默默低頭喝粥,假裝自己不存在。

我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狠狠瞪了我弟一眼,像是在罵他蠢,這麼快就暴露了真實意圖。她趕緊打圓場:「吃你的飯!大人說話小孩插什麼嘴!」

她又轉向我,語氣緩和下來,帶著一絲哄騙,「晚晚,別說氣話,你弟也是擔心你身體。建築那行真不適合你,聽媽的,沒錯。」

好啊,聽你的。

在他們三個人震驚的注視下,我站起身,走到客廳,拿起了角落裏那根積了厚厚一層灰的跳繩。

然後當著他們的麵,開始快速地、一下接一下地跳了起來。

一下,兩下,十下,五十下......一百下......

「林晚!你瘋了!」我媽終於反應過來,發出一聲穿透耳膜的尖叫,整個人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指著我的手都在劇烈地發抖。

「你不要命了!快停下!快!」她的聲音和我小時候哭著鬧著想去春遊時一模一樣,充滿了那種刻在骨子裏的、表演出來的驚恐。

我停下腳步,呼吸有些急促,但臉上卻帶著笑意。「可是媽媽,我一點難受的感覺都沒有。我的心跳得很快,很有力,我覺得......我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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