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願替宗長慕,入贅燕國為駙馬。”
宗肆脊背挺直,跪在冰冷的大殿中央,聲音平靜無波。
皇帝猛地從龍椅上直起身,緊鎖的眉頭驟然舒展,眼底迸出難以掩飾的喜色。
“朕這麼多年沒有白養你!”他急切地走下台階,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她是燕王最寵愛的公主,你入贅過去定不會受委屈。”
宗肆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他隻提那人尊貴的公主身份,卻對“克死三任駙馬”的傳聞絕口不提。
“燕國已在籌備婚事,使臣半月後便來接你。”皇帝的聲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輕鬆。
也罷,以此生自由換取朝堂穩固,也算還了這些年的養育之恩。
他目光直視皇帝,清晰開口:“陛下,兒臣隻有一個請求,聯姻之事請勿告知任何人。”
他頓了頓,聲音更添一分冷冽:“還有,請陛下即刻下旨,為兄長和郡主賜婚。”
皇帝滿口應下。
隻是在他轉身欲走時,帶著一絲探究問道:“你不是最喜歡秦九微嗎?怎麼......”
宗肆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亦沒有回答。
臉上瞬間布滿寒霜。
秦九微的名字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紮進他心臟最深處。
回到寢殿,宗肆的目光落在秦九微差人送來的琳琅滿目的禮物上,思緒飄忽。
曾幾何時,宗長慕未出現時,他亦是京城人人敬畏的天之驕子。
父皇視他為帝國繼承人,青梅竹馬的郡主秦九微敬他慕他。
隻因他一句想嘗塞外美酒,秦九微便連夜策馬奔赴邊關,帶回還帶著風沙的烈酒。
幼時他說想馴服烈馬,父皇便耗巨資為他建起宏偉的皇家馬場。
他也曾天真地以為,這份獨尊便是永恒。
可宗長慕一回來,人人都覺得虧欠他良多,竭盡所能地補償。
父皇流水般送去神兵利器,秦九微更是不顧與宗肆的婚約,對宗長慕有求必應。
連宗肆自己,也一次次將擁有之物拱手相讓。
從小住到大的東宮,他讓。
父皇為他建造的皇家馬場,他讓。
連母妃留下唯一的暗衛首領,他也給了出去。
他未曾料到,不過三月,宗長慕便奪走了皇宮上上下下所有的敬畏。
他珍視的青梅,也徹底傾心於宗長慕。
燕國鐵蹄壓境,提出和親:要麼派皇子入贅,要麼踏平大梁。
那個曾說不願他離開國土半步的父皇,卻親自來勸他入贅。
話裏話外皆是不舍宗長慕遠嫁,“你已尊榮多年,但長慕剛回來......”
“這是我們虧欠長慕的,總歸是要還的。”
想到此,宗肆搖頭苦笑。
他默默整理出這些年秦九微送給他的所有物件。
窗外,皇帝在他出生時親手種下的鐵鬆,正一根根鬆針無聲飄落塵土。
待枝頭零散的十五簇鬆針盡數凋零,便是他離國之日。
一隻淩厲的箭矢倏忽劃過校場圍牆,宗長慕與秦九微的嬉笑聲清晰刺耳,直直刺入他耳中。
明明是秦九微先招惹的他。
在母妃去世的靈堂前,一向高傲的少女拿著自己編得歪七扭八的平安結找到他。
笨拙地安慰他,許下承諾,會替母妃一直支持他,陪伴他。
自那之後,她便常常進宮,帶著他從未見過的新奇玩意給他解悶。
也會在他心情鬱結時,陪在他身邊,躲過巡邏侍衛爬上高高的宮牆,看宮外萬家燈火。
宗肆理所當然地愛上了這個笨拙卻赤誠的少女。
在他十歲那年,母妃去世不過半年。
皇帝從宮外帶回了他流落在外多年的兒子宗長慕,僅比他大半歲。
原來,他對母妃那“一世一雙人”的誓言,不過是虛妄的假意。
那日,他不顧太子禮儀,在殿前與皇帝激烈爭執。
他恨透了父皇的謊言,自然也對宗長慕充滿敵意。
可秦九微卻總是勸他大度些,說宗長慕流落民間多年,已是足夠不幸。
一向聽從他話的宗肆,忍下了心中的不適。
幾日前,得知皇帝決意讓他代替宗長慕去燕國入贅。
宗肆滿心悲憤,想去找秦九微尋求一絲慰藉,卻被她的侍衛冷漠地攔在門外。
失魂落魄下,他走過荒蕪的花園,卻意外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郡主,您真的要和宗肆太子退婚嗎?”
秦九微神色冷淡:“現在還不是時候。不過他失去聖心,已成棄子,對我的家族毫無助益。”
侍衛恍然大悟:“屬下還以為郡主這些年的付出皆是真心,沒想到竟隻是......”
秦九微臉上浮出毫不掩飾的嘲諷:“本以為他能助我,沒想到連皇帝的信任都守不住,真是個廢物。”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針,字字錐心。
原來十餘年的情意,竟隻是一場精心編織的戲。
宗肆的拳頭無聲攥緊,骨節發白。
耳畔他們的玩鬧聲仍未停歇。
這一刻,他心底最後一絲火光徹底熄滅。
待到半月後,他們此生不複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