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隻求遠離京城,返回江南,求陛下成全。”
皇帝手中的茶盞微微一頓,目光落在陸硯深蒼白的麵容上。
“世人皆知,公主失蹤三年,是你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如今她榮登儲位,你本該享受榮華,為何執意離開?”
陸硯深的嗓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卻平靜得可怕。
“京城繁華,終非吾鄉。草民別無他求,隻願陛下賜些金銀安身,放我歸返故裏。”
皇帝眉頭緊皺:“你可是介意黎修遠?他乃罪臣之子,絕無可能成為駙馬。你仍是公主的夫侍。”
陸硯深睫毛劇烈顫抖,昨夜妹妹被活活打死的慘狀在眼前閃現。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絲。
他重重磕下三個響頭,每一下都撞在金磚上發出沉悶聲響。
“求陛下成全。”
皇帝長歎一聲,終是鬆口:“七日後皇商下江南,你隨隊離去罷。”
陸硯深叩首謝恩,起身走出金殿那刻,積蓄已久的淚水轟然決堤。
三年前,公主陸月靈遇刺重傷,倒在飛燕門後巷的血泊中。恰逢陸硯深出門倒水,發現了她。
他耗盡所有積蓄,日夜不休地照顧這個渾身是血的女人。整整三個月,她高燒不退,醒來時滿眼迷茫:“我是誰?”
陸硯深為她取名“阿星”,與她相依為命。
阿星會在大雨中苦候後巷,隻為給他送一把破舊的油紙傘。
會在寒冬深夜假裝怕熱讓出棉被,自己卻凍得雙唇發紫。
會因他多看一眼攤上的木簪,就去碼頭做苦力,十指磨破也要為他買下。
就連他病重的母親和體弱的妹妹,都被她的真誠打動,臨終前將他托付於她。
可大婚那夜,交杯酒下肚,阿星頭痛欲裂,記憶如潮水湧來。
陸硯深這才驚覺,枕邊人竟是當朝公主。
從那以後,陸月靈判若兩人。
她不再對他笑,不再等他歸,那雙曾盛滿星光的眼裏隻剩冰霜。
接他全家進京那日,為救本該問斬的小竹馬黎修遠,她竟將陸硯深遺棄在喧鬧的城門口。
當他終於找到她時,隻見她將黎修遠緊擁懷中,柔聲安撫的模樣,比在江南時還要溫情脈脈。
陸硯深手中的行囊散落一地。他指著陸月靈,嘴唇顫抖得說不出話。
她懷中那人,正是縱馬踏死他父親的將門之子——黎修遠。
他哭求陸月靈趕走殺父仇人,她卻將黎修遠護得更緊。
“修遠是我未婚夫,趕他走便是送她去死。硯深,這是一條人命。”
最終,黎修遠隻輕飄飄一句“抱歉”,便抵了他父親一條性命。
入公主府三月,陸硯深因出身卑微受盡屈辱。
侍從故意潑濕他的床鋪,克扣他母親的湯藥,咒罵他妹妹短命鬼。
他鼓起勇氣向陸月靈訴苦,隻得來一句:“他們為何隻針對你?不如反省自身。”
直至昨夜,黎修遠要以藥養身,陸月靈明知陸硯深母親需藥續命,仍下令收走所有藥材,致其瀕死。
陸硯深跌撞去求藥,卻在門外聽見錐心刺骨的真相。
“修遠放心,我已用蠱術讓陸硯深受傷。待他傷愈後,你便可憑功績登上駙馬之位。”
如遭雷擊,陸硯深撫上傷口。這個他珍視的康複機會,竟是陸月靈為黎修遠鋪路的工具!
他倉皇逃離,想帶母親和妹妹逃走。可回到房中,隻見母親目眥盡裂地指著門外:“他們......抓走了你妹妹!”
話音未落,母親已咽氣。
他瘋尋一夜,最終發現妹妹被充作奴役,替黎修遠受了一夜淩辱。
那些人口中呼喊的,盡是黎修遠的名字。
恨意與悔恨將他吞噬。若不曾進京,何至於此!
他欲帶走妹妹,冰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臟了本宮的眼,把這賤奴拖下去杖斃。”
陸硯深護在妹妹身前,泣血哭喊:“你憑什麼嫌她臟!你的命也是我救的!”
陸月靈語帶鄙夷:“與你這江湖草莽苟活的日子,是本宮一生的汙點!”
這話如利刃捅心。他驀然想起,曾不安地問阿星:“若你恢複記憶,發現自己是貴人,會嫌棄我嗎?”
那時阿星緊緊擁他入懷:“硯深,此生唯你而已。”
可如今,人依舊是那人,卻再也不是他的阿星。
“陸月靈!”他聲嘶力竭,“為何你現在待我,與失憶時判若兩人?”
陸月靈身形微僵,言語卻冰冷刺骨:“不過是因為當時失了記憶,眼中唯你一人。”
“如今,本宮是萬民公主。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哪一樣不比你重要?”
她拂袖而去,留他獨自品嘗淚水的苦澀。
晨光灑落身畔,卻暖不透冰涼的心。
皇恩浩蕩,賜他一生衣食無憂。
而陸月靈,他再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