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陸羨蟬就緊緊閉上了嘴巴。她覺得自己快冷死了,謝翎對她而言就像溫暖的太陽,讓她忍不住要貼近。
可這兩個字著實難以啟齒,尤其是麵對謝翎。
大抵是太過匪夷所思,又或者一下子她轉變得太快,謝翎沒有任何回應。
陸羨蟬反而鬆了口氣。
因為剛剛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和謝翎之間若有什麼關係,就是陸羨蟬絕不想在他麵前示弱的關係。
她長睫顫抖如蝴蝶翅膀,平靜許久,才有氣無力地說:“當我沒說,休息吧——”
一聲驚呼。
身體一輕,被打橫抱起。
謝翎本就半蹲著,左手扶著她的額頭,想了想,卻將右手扶著她肩膀,左手往她膝彎下一撈,便輕巧地將她抱起。
陸羨蟬的臉頰輕輕貼在他胸膛,兩顆心臟隔著衣料,以一種詭異的相同頻率篤篤跳著。
她錯愕抬頭。
月光下,青年發絲如墨,麵若冠玉,一雙眼睫淡漠地斂著。而他滿是血的衣衫上,唯有右邊衣襟上血跡較少,氣息幹淨些。
忽然的失重讓她下意識摟住謝翎的脖頸,可下一刻又想到他是謝翎,又尷尬到想捂臉。
謝翎似乎也不適應與人這樣親近,微微皺眉,但很快壓抑住。
她急忙解釋:“你別誤會,我隻是想你那樣抱著我——”
“嗯,在抱。”
“......我是說,在山洞裏,坐著抱。”
踏入霧中,草木沾露低垂,謝翎抱著她走在寂靜山野間。
“你身體這樣緊繃著,我會很吃力。”謝翎收緊手腕,將她往上一掂:“天快亮了,現在回城你不會被人看到。”
“看到又如何?”她努力呼吸著,試圖平複自己的心境。
頓了頓,他繼續:“你說的,名節是大事。”
他的胸膛隨著有些虛弱的吐字微微震動,陸羨蟬瞠目結舌,一時找不到話去反駁剛剛的自己。
他雖討厭,偏偏懷抱太過溫暖,她埋頭靠過去,任由自己如雲烏發散落他懷裏,似在汲取他身上藥力一樣。
“別想這樣就一筆勾銷,我給你吃的藥可是很貴的。”她不自在地嘟噥著:“你得跟我回城做工還錢。”
懶懶瞥她一眼,林間月光穿透枯枝,光影映在謝翎衣袂上。
一路前行,一字未表。
*
天邊剛翻起魚肚白,城門初開,守衛還沒清醒時,一隻驢就踏進來了。
踏著昨夜祭神留下的迎春花,行過主街,繞過斜巷,停在一間綠竹掩映的閣樓前。
陰刻的匾額墨氣淋漓,上書“抱月閣”。
一見花驢子,早早起來蹲守的阿銀忙迎過去:“當家的,你昨晚一夜未歸去哪了?可擔心死我了!你下次出城可不能再拋下我了!咦——你身後是誰?”
這個人實在太好看了。阿銀想,即使是跟當家的一起坐在驢背上,也覺著清凡脫俗。
“奇怪!昨天明明是你說要去看儺戲,怎麼倒賴上我了?”陸羨蟬揉揉眉心:“你去收拾一間臥室給......給這位公子。”
昨夜抱到山下,她狀況緩過來許多,反而是謝翎抵不過失血過多,險些跪了。好在她的花驢還係在那裏,一路馱他們回城。
謝翎神色懨懨,朝她攤開手:“你的東西。”
是那用來抵住他命門的銀簪,陸羨蟬細細分辨之際,他抬手一扔,銀簪不偏不倚地落入她發間。
這需要何等精確的力道控製,阿銀呆住了。
然而他仿佛不過最順手之極的一件事,懶得多說一句話,眨眼間已進內堂。
阿銀忙跟上去:“我,我給你帶路,這邊走。哎,公子你身上是野獸血嗎?衣裳都臟了,可要先洗漱?”
“可。”
陸羨蟬拔下發簪,霎時渾身發抖,臉色通紅——
他知不知道他手上沾了多少血與土啊!知不知道她頭發洗一次要浪費多少時間啊!
壓住怒火,她直往後廚去:“麻嬸,你有沒有做早飯?我快餓死了。”
“有!還是你喜歡的紅 豆糕,我篩了兩遍,一點皮都沒有!”廚房煙熏火燎裏的女人大聲回複:“還有小米粥,配的是新醃的萵筍絲,佐粥吃最好。”
“果然還是麻嬸疼我。”
小米粥熬得金黃軟糯,拌了糖醋辣椒的脆嫩萵筍絲清爽開胃。陸羨蟬在灶台前的小案上就吃起來,連喝兩碗,才以兩塊紅 豆糕收尾。
她對著旁邊滿臉麻子的中年女人說:“你去請一下素懷堂的蘇大夫,再順路買一隻烏雞,熬爛一點。”
“不必請了。”
話音剛落,門口出傳來聲音。
一位男子筆直地立在門簾處,木簪挽發,青衣翩翩。渾身上下一絲不苟,連表情也一絲不苟。
陸羨蟬咽下最後一口點心,揮揮手讓麻嬸先出去:“蘇大夫今日怎麼突然大駕光臨?”
“我去宋府診脈,順路告訴你兩個消息。一個好的,一個壞的。”
“先聽好的。”
她毫不猶豫。倒黴一晚上,心裏需要一點撫慰。
蘇大夫蘇令儀道:“三娘生了,是龍鳳胎。”
“......雖然三娘是我看著長大的,但很難想象這算是好消息。”陸羨蟬皮笑肉不笑地抬頭:“因為我對你家貓生了幾隻崽,著實不是很感興趣。”
“比起下麵這個消息,你就會覺得這個消息很好。前些日子黑市奴隸販賣成風,官府要重新清點賤籍人數,你買的那個樂倌也登記在冊。”
蘇令儀依舊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如果你再找不到那個逃奴,官府會默認你私殺奴隸,流放或是罰款二百兩。”
陸羨蟬一拍桌子,怒目圓睜:“腿長他身上,他跑了我有什麼辦法?要罰把他抓起來罰啊!憑什麼罰我!”
蘇令儀略作思考,給處方案:“不要激動,本來也沒幾個人知道他長什麼樣,找個眼生的冒充,大抵也能蒙混過關。”